顾氏航运的危机,如同沪港上空积聚不散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顾怀章心头。货轮被扣,航线受阻,每日里银行催款的电话、股东质询的信函纷至沓来。他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谈判桌、码头、银行和办公室之间疲于奔命,眉宇间的倦色日益深重,眼前人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初,闪烁着不肯屈服的寒芒。
三浦隆介的獠牙彻底亮出,步步紧逼。庆云班那边暂时风平浪静,顾氏租下戏园的消息似乎让三浦有所顾忌,没有再明目张胆地滋扰,但顾怀章深知,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三浦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区区一个戏园子。
这天傍晚,顾怀章刚结束一场与银行代表心力交瘁的周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公馆。厅堂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顾母正坐在紫檀木的圈椅里,就着落地灯的光线翻看一本泛黄的相册。暖黄的灯光柔和了她常年礼佛的沉静面容,也照见了她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
“母亲。”顾怀章走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母抬起头,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洞悉的慈爱:“回来了?看你累的。事情…可还棘手?”
顾怀章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佣人奉上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沉重:“无妨,生意上的事,总有些碍处。”
顾母合上相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追问。她了解自己儿子的秉性,报喜不报忧。她沉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怀念的怅惘:“下月初八,是我的生辰了。想起往时,你父亲在世,总爱请些亲朋好友,热热闹闹的……”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沉的庭院,“今年,就清许些,请几位知交故旧,在家里吃顿便饭,听听戏吧。人老了,就图个清净。”
听戏?顾怀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一个名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跃入脑海——程砚秋。
“母亲可想听些什么戏?”他不动声色地问。
“昆曲吧,”顾母的声音轻柔,“清雅些。像《玉簪记》里的《琴挑》,或是《思凡》…都不错。”她看向顾怀章,“我记得那庆云班有位程老板,程蝶衣,唱得极好,名声也不错。前些日子报纸上还登过,说他的一曲《游园惊梦》如何惊艳。若是能请到他来家里唱一出堂会……”
顾怀章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请程砚秋来唱堂会?这个念头本身带着一种隐秘的诱惑。那晚戏园后台惊鸿一瞥的清冷侧影,台上风华绝代却又拒人千里的程蝶衣,还有那深藏在记忆破庙里的倔强“小石头”……种种影像重叠。他渴望靠近,渴望看清那冰层下的真实。这堂会,或许是一个契机。
但随即,一丝犹豫浮上心头。程砚秋那晚的疏离犹在眼前,“戏是戏,人是人”的界限划得分明。他会答应吗?以他的孤傲性子,会愿意踏入这商人府邸,只为一场家宴唱戏吗?
“程老板…”顾怀章斟酌着开口,“怕是不易请动。他……”
“哎,无妨,”顾母微笑着打断他,眼神通透,“你只管去问问。成与不成,都是缘分。庆云班如今得了顾家的帮衬,想来程老板也会给允几分薄面。”她话里话外,似乎已对戏园之事有所耳闻,却点到即止,给儿子留了余地。
顾怀章看着母亲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那儿子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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