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诀别惊梦 (5-2)

“我知道！”程砚秋几乎是低吼出来，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悲凉，“我知道你租下戏园，不只是为了帮庆云班！我知道你顶着三浦的压力，不仅仅是为了顾氏那几条船！你书房里那些半夜才送走的‘账本’，码头那些悄悄转运的‘药材’，还有你身上那些…不能明说的伤！顾怀章，你真当我是瞎子，是聋子吗？！”

密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

良久，顾怀章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程砚秋依旧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冰凉的手。

“是，我知道瞒不过你。”他坦然地迎视着程砚秋的目光，眼神澄澈而坚定，“砚秋，这乱世，哪里还有独善其身之地？我顾怀章一介商人，力量微薄。但看着这江河日下，看着外寇横行，看着同胞受难…我做不到关起门来只数自己的银元！航运是我的根，实业是我认为能救国的一条路。而那些…那些‘账本’、‘药材’…是我能尽的一点微末之力。就算杯水车薪，就算…前路渺茫，我也得去做！”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仿佛有火焰在他眼底燃烧。

程砚秋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赤诚与悲壮。他忽然明白了，为何眼前这个人，能让他冰封的心湖一次次泛起涟漪，能让他不顾生死地将他藏匿于此。不仅仅是因为幼时破庙里的那点微光，更因为此刻，这具在商海沉浮的躯壳里，跳动着一颗与他一样，在乱世中试图守护些什么的、滚烫的心！

“那庆云班呢？”程砚秋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戏台呢？我们这些…在你们看来不过是粉墨娱人的‘戏子’呢？我们的守护，在顾少东家的救国大业里，又算得了什么？值得你…值得你为我这样一个‘戏子’，搭上自己的命，搭上你辛苦筹谋的一切吗？” 最后一句，带着自嘲，更带着锥心的痛楚。

“算得了什么？”顾怀章猛地坐直了身体，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却死死抓着程砚秋的手不放，眼神炽热得如同燃烧的星辰，“程砚秋！你看着我！”

程砚秋被迫抬头，撞入他几乎要将人灼伤的视线里。

“你告诉我，何为守护？”顾怀章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守护国土是守护！守护同胞性命是守护！守护实业根基是守护！难道守护一方戏台，守护传承千年的腔调身段，守护在这乱世里还能让人心头一热、眼中含泪的那么一点精气神，就不是守护了吗？！”

他喘了口气，目光紧紧锁住程砚秋，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与深情：

“砚秋，你站在台上，唱的是杜丽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唱的是虞姬‘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你唱的不只是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你唱的是我华夏儿女骨子里的情义、节气、风骨！是无论世道如何艰难，都不能丢了的那一口‘气’！这难道不是守护？难道不是救国？！”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程砚秋耳边轰然炸响！他从未想过，自己视若生命的戏台，自己坚守的这方寸之地，在顾怀章眼中，竟被赋予了如此沉甸甸的意义！长久以来因身份卑微而深藏的自卑与孤傲，在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面前，如同冰雪消融。

程砚秋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强忍的水光终于化作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脸颊，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残阳旧梦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人小说网http://tongren.me），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