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蝉鸣像涨潮的水,漫过回春巷的青砖灰瓦。苏晚把浸在井水的蚕茧捞出来时,指尖触到层薄薄的丝膜,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倒像谁把月光揉碎了裹在里面。“今年的丝格外细,”她把蚕茧放进竹匾,陈砚正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描线——是苏晚母亲年轻时在布庄晒丝的样子,竹匾里的丝线在风里飘成淡金色的雾,和此刻檐下晾着的丝缕重合。
“你娘总说,好丝得经三回雨,”陈砚放下铅笔,指腹蹭过照片里母亲的发梢,“头回洗去杂质,二回浸出韧性,三回才能染上太阳的颜色。”他从樟木箱底层翻出个褪色的蓝布包,里面是半板当年的蚕茧,茧上还留着枚浅浅的牙印,“这是你小时候咬的,说要尝尝‘丝是啥味道’。”
苏晚把老蚕茧和新茧并排摆开,老茧的黄带着岁月的沉,新茧的白透着水汽的润。她取来最细的钢针,小心翼翼地从老茧里抽丝,丝缕细得像根银线,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该让它重见天日了,”她把新旧丝缕缠在同一个线轴上,“老丝牵着新丝,才像过日子的样子。”
进阶班的年轻人带着“丝光织梦”计划来了。他们要做台“记忆织布机”,把各地手艺人的故事转化成丝线颜色——修鞋匠的糙用深棕,绣娘的柔用粉白,再让织布机根据故事的起伏自动排线,织出的布面会随光线变化显隐纹路,像把光阴的褶皱铺在了布上。“我们在织机旁设了个‘故事听筒’,”年轻人指着台老式录音机,“谁想添故事,对着听筒说就行,机器会把声音变成对应的色线,织进布尾的空白里。”
苏晚选了段母亲当年没织完的绸布,布边还留着半截断线,她用新抽的蚕丝把断线接起来,针脚细得要用放大镜才能看见。“这是娘的手劲,”她摸着接缝处说,“当年总说‘断线要接得比原来还牢’,现在才算懂了这话的意思。”
陈砚在织布机的木框上画了串小小的茧,从框头排到框尾,每个茧上都有个符号:有的像绣针,有的像墨锭,最末个茧上画了只啃着丝线的蝉,翅膀的纹路和去年灯影里的荧光纹样重合。“蚕吐丝是为了结茧,”他给茧描边时说,“咱们织布是为了结故事,道理是一样的——都得把软乎乎的心思,缠成扯不断的线。”
大暑那天,“记忆织布机”在布庄院子里启动了。蓝布包着的老蚕茧被挂在机首,新抽的蚕丝从茧里牵出来,穿过竹制的经线架,在阳光下亮得像道凝固的闪电。修鞋匠对着听筒说:“三十年前补过双虎头鞋,孩子现在带着鞋样来修自己孩子的鞋”,机器立刻吐出段橙红色的线,织出个小小的虎头轮廓;扎风筝的老师傅说:“最得意的龙风筝,骨架是用当年盖布庄剩下的竹料做的”,绿色的线便涌出来,织出道蜿蜒的龙脊,龙鳞的纹路竟和布庄的窗棂花纹一样。
念念背着比她还高的小织布机,在布尾的空白处织了串小脚印。她的力气小,线织得松松垮垮,却特意在脚印旁织了只小小的手,握着根更细的线,一直连到苏晚正在织的绸布上。“这是我牵着妈妈的手,”她仰着脸给围观的人看,“等我长大了,就换我牵她的线。”
有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被人扶着来,颤巍巍地对着听筒说:“年轻时在布庄做过绣活,苏掌柜(苏晚的母亲)总夸我绣的玉兰像沾着露水”,机器沉默了几秒,吐出段白中带青的线,织出半朵玉兰,花瓣的弧度和苏晚母亲绣谱里的那朵分毫不差。
苏晚的眼眶忽然热了,赶紧低头续线,指尖却在蚕丝上打了个小小的结。“这结得留着,”她对旁边的学生说,“就像故事里的停顿,喘口气才能接着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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