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与续章 (2-1)

小满的雨丝像绣线，斜斜地织着回春巷的天。苏晚坐在布庄的廊下，给新做的“夏凉枕”绣荷叶边，针脚穿过细麻的声音，混着远处卖花人的吆喝，像支没谱的小调。忽然眼角瞥见晾衣绳上的蓝染布被风吹得鼓起，布上的水纹竟和陈砚正在画的“雨荷图”里的波纹重合。

“今年的雨总带着股子甜，”她把绣好的枕套叠起来，陈砚正往画纸上晕染淡墨，墨色在宣纸上漫开，像雨落在池子里的晕，“你看这墨痕，和去年‘蝉鸣新谱’里的蝉翅纹路多像，倒像是雨把夏天的影子提前送来了。”

陈砚放下笔，从抽屉里翻出个牛皮本，里面是这些年记的“手艺杂记”——某页画着苏晚补袜子的针脚，旁边注着“小满，雨，线用三分力”；某页贴着片干枯的荷叶，是念念五岁时采的，叶梗处还缠着根红丝线，“这孩子总说‘荷叶能当伞，护着针脚不淋雨’，非要把线缠在梗上。”

苏晚把荷叶凑到雨里，干枯的叶脉立刻吸饱了水，红丝线在雨光里泛着亮，像根没断的引线。她取来今年新收的苎麻线，在荷叶的破洞处绣了朵小小的莲蓬，针脚从破洞一直蔓延到叶边，像莲蓬从缺口里钻出来。“破了的地方才透气，”她甩了甩荷叶上的水珠，“就像这雨，漏进点才凉快，不然闷在布里，倒成了累赘。”

进阶班的年轻人带着“雨丝传声筒”来了。这筒子用老竹打通做成，一头对着手艺人的工作台，另一头连着扩音喇叭，能把细微的手艺声放大：苏晚穿针的“嘶”声、陈砚研墨的“沙沙”声、甚至念念剪线头的“咔嚓”声，都能顺着竹筒传出去，混着雨丝的“滴答”，像场流动的手艺音乐会。“竹筒上刻了道水位线，”年轻人指着条浅浅的刻痕，“雨下大了，水漫过线，声音就会变调，成了带水汽的闷响，让听的人知道，雨里的故事另有味道。”

苏晚选了母亲用过的竹制绕线板，板上的沟槽里还卡着点褪色的绿线，她把绕线板放在传声筒旁，筒里立刻传出当年母亲绕线的轻响，她取来嫩绿色的丝线，在竹筒的刻痕旁绣了串小小的雨珠，针脚从线底一直排到筒口，像雨珠顺着竹纹在滚。“老物件会说话，”她摸着竹筒的凉，“就看有没有耐心听，这雨珠绣上去，算是给声音添点颜色。”

陈砚在传声筒的底座上画了串小脚印，从布庄门口一直排到巷尾的荷塘。有的脚印深，是踩着泥水的沉；有的浅，像孩子追着雨跑的轻；最末个脚印旁，画了只衔着莲蓬的青蛙，和“春分合卷”里那只蝴蝶的翅膀弧度隐隐呼应，像雨里的信使在跳。

“声音会散，”他给脚印描边时说，“但脚印能把它们圈住，就像这荷塘的埂，再大的雨，也拦不住荷叶往上冒。”

芒种那天，“雨丝传声筒”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支起来了。修鞋匠把锥子往皮料上扎，筒里传出“噗”的闷响，混着雨声像打鼓；补旗袍的老太太用顶针顶针，“叮当”声透过雨丝传出去，竟带着点清脆的甜；连机器人工程师都来了，让机械臂握着苏晚的旧绣针在布上戳，筒里传出规律的“嗒嗒”声，末了却故意顿了半拍，像人走神时的停顿，“学不会的恍惚，”他在筒边贴了张纸条，“就留个空当，让雨来填。”

有位挑着菜担的老太太路过，听见筒里传的绕线声，突然放下担子抹起眼泪。“这声音，”她指着竹筒，“和我娘当年在织布机旁绕线的动静一个样，我娘走了三十年，倒像从没离开过。”

苏晚把老太太拉到廊下，让她握着自己的手，一起在竹筒上绣了朵扁豆花。老太太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和苏晚的细密针脚缠在一起，像两株长在田埂上的扁豆，一朵开在陈年的土，一朵开在新翻的泥。

“这下她听见了，”老太太摸着花瓣笑，“比我记的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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