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哑的,吸走了天地间所有声响。
从云翳的裂缝中漏下,像被剪断线的木偶,跌进风里也不呼痛。
雪是硬的。踩上去没有棉絮的松软。
只有冻煤渣被碾碎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踩断了小兽的骨头。
寒气不是飘下来的,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针,刺透薄棉鞋底,扎进四岁白乞辰的脚心。
一双裂口的红皮鞋浮在铁灰色的雪地上,鞋跟处钻出的冰碴,像水晶铸就的微小獠牙。
白乞辰看不清女人的脸,只有那抹刺目的红,烙在四岁孩童模糊的视界里。她蹲下来,带着一股廉价雪花膏的凉气,混着长途车站厕所那股挥之不去的劣质香氛。一个吻落在他冰凉的左颊上。
先是那点凉意,紧接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暖弥漫开来——是她昨夜自己咬破的嘴唇。他戴着小虎头手套的手下意识去抓她围巾的穗子,却抓了个空。只有一颗褪色的塑料红心纽扣,从她大衣下摆滚落,不偏不倚,掉进她踩过的鞋窝里。
鞋跟碾过冻硬的雪壳,咔嚓,咔嚓。 褪色的人造革箱子在冻土上犁出两道深沟,像大地被无声划开的伤口。
没有回头,没有只言片语。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脏了的铁灰。一种声音:鞋跟碾碎冻土的咔嚓、咔嚓,单调而残忍,像是给寂静送葬的鼓点。
风卷起地上半张被雪洇湿的碎报纸,啪地贴住他幼小的眼睛,油墨模糊的字迹隐约是“..城..招..”。
颊上那点湿,迅速凝成了一根细小的冰针,刺刺地扎着皮肤。鞋窝里的塑料红心,却诡异地发起烫来。
“辰伢子!迷瞪到驴年去了?”
一声带着痰音的沙哑吆喝,像粗糙的砂纸,猛地将白乞辰从冰冷的梦境里擦醒。
他倏地睁开眼,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擂鼓。天光透过洗得发白的旧蚊帐渗进来,屋里还是一片青蒙蒙的暗。左颊粘着凉席的篾丝,梦里那点湿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蚊帐“哗啦”一声被铁钩利落地挑开。奶奶胡云岫枯瘦的身影立在床前,晨光勾勒着她佝偻却有力的轮廓。
“拾掇!今里不是要开学!” 她枯树枝般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拍在他蜷缩的脚心。
白乞辰迷蒙地坐起身,混沌的脑子被脚心的微痛激得清醒了几分。
床头柜上,那盏老旧的 047矿灯幽幽地泛着昏暗的黄光,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旁边那颗小小的塑料红心,红心上那个刻得有些歪斜的“安”字,在昏暗中若隐若现,恍惚间像爹在幽深的井下朝他眨了眨眼。
凉席上,他蜷缩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人形汗印。
奶奶已经转身去了灶屋,不一会儿,搪瓷盆“哐当”一声跺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水花溅出来几点,落在旁边那个鼓囊囊的“金坷垃”化肥袋上。
“洗你那花猫脸!紧溜点!” 奶奶的声音从灶屋传来,带着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鸡蛋饼烙好了,趁热吃!”
白乞辰低头把脸埋进沁凉的盆水里,冰凉刺激得他一个激灵,彻底驱散了梦境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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