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存在 第一章 (5-2)

他捞起水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尖削的下巴滴落。盆底，那颗塑料红心静静地躺着，被水波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他把它捞起来，湿漉漉地攥在手心，那点熟悉的、微硬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

他走到灶屋。小小的方桌上，一张金黄的鸡蛋饼冒着热气，旁边是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几根咸菜丝整齐摆放在盘中。

奶奶正麻利地把那床崭新的、薄如蝉翼的白夏被折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小心翼翼地用一大块干净的透明塑料布严严实实地裹好，像在打包一件稀世珍宝。

被子里透出细密的蓝格布补丁，那是奶奶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像一小块被精心收藏的蓝天。

“给，塞袋子里。”奶奶把裹好的被子递给他，“到了学校，这塑料布先别扔”

白乞辰默默接过，把裹着塑料布的被子塞进那个印着“金坷垃”的化肥袋。袋子底部已经放着他几件换洗的旧衣服、牙刷和搪瓷缸。

手指触到被子一角暗拴着的硬物——那是用细麻绳牢牢系在被子捆扎带上的 047号工牌，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他的指腹，爸爸最后留下的东西。

奶奶最后检查了一遍袋子，又往他裤兜里塞了三枚带着她体温的、被焐得滚烫的钢镚：“在学校食堂，吃多点！别学你爸，抠抠搜搜省出个胃病！”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疼惜。

屋外，那辆蓝色的“金彭”牌电动三轮车已经充饱了电，充电线像一条吃饱喝足的黑蛇，盘在车斗一角。车斗里空荡荡的，只等着承载他和他的行李，驶向那个期待已久的——金郁县第一高级中学。

奶奶拧动车把，电机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打破了小镇清晨的宁静。

蓝色的三轮车轻快地驶出雾桐镇狭窄的小路，汇入了通往金郁县的柏油马路。

白乞辰抱着膝盖坐在车斗里，化肥袋和裹着塑料布的白夏被卷紧挨着他。

车把上挂着的047矿灯随着颠簸，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叮当声，像在为这趟旅程打着节拍，又像在固执地呼唤着什么。

车过废弃矿场边缘那块字迹斑驳的水泥碑时，白乞辰突然用力拍了拍头顶的竹编遮阳棚顶棚：“奶奶！，给爸爸说一声。”

奶奶依言按下刹把，电车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稳稳停在了路边。

白乞辰跳下车，几步跑到矿场入口那巨大的、仿佛大地被撕裂开的黢黑洞口前。清晨的风带着矿洞特有的、潮湿的土腥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用尽全力喊道：“爸——！俺去金郁念书哩——！”

声音撞在冰冷的岩壁上，激起空洞的回响，爸...念书哩...念书哩... 然后被巨大的沉默吞噬。

几只被惊扰的小鸟“唧唧喳喳”叫着从乱石堆中飞起，很快消失在晨风中。

奶奶坐在驾驶座上，没说话，只是望着洞口的方向，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她拧动电门的手背上，青筋如老树的虬根般暴起。她猛地一拧电门，电机“嗡”地一声重新启动。

“念书…比挖煤强。”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电机的嗡鸣淹没，却又重重地砸在白乞辰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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