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镇子时,槐花已经落尽了。
长途汽车停在老槐树下,陈默提着那只皮箱下车,脚刚踩上熟悉的青石板路,就看见井台的方向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邮局的老头,正蹲在井边侍弄什么,手里的小铲子铲得泥土簌簌往下掉。
“小伙子,你咋又回来了?”老头听见脚步声回头,草帽檐下的眼睛笑成了条缝,“前几天还跟人念叨,说你那封信写得忒简短,跟你爷爷一个性子,啥都藏心里。”
陈默往井台走,才发现井边的荒草被除得干干净净,新翻的泥土里冒出点点嫩绿,像是刚种了什么种子。“这是……”
“玉兰花籽,”老头直起身捶了捶腰,指缝里还沾着泥,“前阵子那个绣玉兰花布包的小姑娘,说这井边风水好,非要我帮忙种下。你别说,这籽埋下去才三天,就冒出芽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井台上,青石缝里果然钻出几株细弱的绿苗,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忽然想起笔记本里那句“灰烬里能长出新苗”,原来有些约定,真的会在时光里悄悄发芽。
守井人不在井边。往常总摆着粗瓷碗的那块石头空着,只有风吹过井口时,传来极轻的回响,像谁在低低地应着。
“忠伯今早说要去后山采药,”老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往山上指了指,“说这阵子雨水足,正好采些紫花地丁,晾好了给镇东头的娃娃治痱子。”
陈默放下皮箱,蹲在井边摸了摸那些新冒的绿苗。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时,忽然感觉掌心的伤疤轻轻跳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脉往心里钻。他打开皮箱,取出那半块刻着“忠”字的青石板,又从裤兜里摸出自己那块刻着笑脸的碎片,两块石头拼在一起,断裂处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当年你爷爷和忠伯就是在这井边分的石板,”老头蹲在他身边,看着那对青石板叹了口气,“那时候忠伯才二十出头,说要守着井等一个人,你爷爷劝不动,就把石板敲成两半,说‘等你想通了,拿着石板来找我’。谁能想到啊,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陈默把拼好的青石板轻轻放在井台上,正好对着那些新冒的玉兰花芽。阳光落在石板上,刻痕里的灰尘被照得清清楚楚,像撒了层金粉。他忽然发现,“忠”字旁边的小缺口,正好能容下那个笑脸的一角,像是早就设计好的契合。
皮箱里的锡制药罐还在散发淡淡的药香,陈默把罐子取出来,放在青石板旁边。罐底的“禾”字在日光下格外清晰,他仿佛看见阿禾正端着罐子从巷口走来,粗布褂子的下摆扫过井边的青草,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罐子……”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陈默回头,看见守井人背着药篓站在不远处,篓子里的紫花地丁沾着露水,“我找了大半辈子,原来在你这儿。”
守井人的胸口那道白光淡了许多,几乎要融进皮肤里,只有在说话时,才会微微亮一下。他走到井台边,指尖轻轻抚过锡罐,忽然笑了——那是陈默第一次见他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像老槐树的年轮,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阿禾总说这罐子熬药最香,”守井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说等我守够了三生,就用这罐子熬合欢花汤,说喝了能忘了前尘旧事,好好过日子。”
陈默忽然明白,守井人说的“三生”不是指漫长的岁月,而是指一份熬得过时光的执念。就像这井里的水,哪怕被怨念浸染,也终有清澈的一天;就像这玉兰花籽,哪怕埋在黑暗的泥土里,也总会等到发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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