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尖锐地划破午后的沉闷,对我而言,这声音不啻于一道特赦令。我几乎是逃离般地抓起球拍,脚步匆匆,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渴望,奔向教学楼顶层那个熟悉的空间——乒乓球室。
推开沉重的门,一股混合着橡胶、汗水和灰尘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我。乒乓球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撞击声在空旷的球室里回荡,像一串串跳跃的音符,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这里是属于我的避风港,是唯一能暂时将那片盘踞心头的巨大空洞隔绝在外的地方。我需要这种纯粹的、耗费体力的专注,需要汗水冲刷掉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碎片和青色的微光。
我迅速挥拍,球体在球台上划出凌厉的白线,试图用速度和力量填满内心的虚无。然而,思绪如同不听话的野马,总是不经意间挣脱缰绳,溜回那张薄薄的、流转着奇异青光的卡片上,溜回父亲那冰冷的话语和紧闭的书房门。
“心不在焉啊,小林同学。”一个带着笑意的、温软的声音响起,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断了我机械的动作。与此同时,一记角度刁钻、带着强烈旋转的弧圈球,如同灵蛇般越过球网,直扑我反手大角。我仓促回身,动作已然变形,球拍勉强触到球体,却完全卸掉了力道。乒乓球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远远地飞出了球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我抬眼,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有些狼狈。球网对面,站着杨静。六年级的学姐,齐肩的短发被汗水濡湿,几缕发丝贴在白皙修长的颈侧。她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正关切地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我略显苍白的脸。
“静姐,”我有些窘迫地抹了把额头的汗,弯腰去捡滚远的球,“是有点……走神了。”
几轮对练下来,汗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们靠在窗边的长木凳上休息。夕阳正盛,金红色的光芒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泼洒进来,将杨静柔顺的发丝染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也将她脸颊细微的汗珠映得晶莹剔透。光线在她眼中流转,沉淀下某种更深邃的东西,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和了然。
我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却丝毫压不下心头翻涌的灼热和那份沉甸甸的、无处诉说的秘密。我用力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我看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云霞,又看了看身边安静喝水的杨静。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连日来筑起的堤坝。她是我此刻唯一能信任、也唯一想倾诉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静姐……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我开始了。从夜夜纠缠的梦魇,到那个陌生又熟稔的名字“陈初语”,再到那个午后翻动旧相册时尘封闸门的訇然中开——汹涌的童年回忆裹挟着青草气息扑面而来。我描述着照片里两个泥猴似的孩子,描述着记忆中那个扎着歪辫、眼睛亮晶晶如同藏着整个星空的陈初语,描述着老槐树下的水果糖和掌心黏腻的糖纸……最后,我艰难地说到了那张青卡,说到了父亲冰冷的话语和那扇在我面前决绝关上的书房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我心口剜出的血肉,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压抑的痛苦,一股脑地向眼前这个我最信任的学姐倾泻而出。
杨静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她的呼吸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我的诉说。当我说到父亲取出那张流转着青色微光的卡片时,我瞥见她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骤然收紧,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夕阳的光线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归巢鸟雀扑棱翅膀的声响。这短暂的寂静仿佛被拉得很长,充满了无声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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