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时,戏园新来了批学戏的孩子,其中有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总爱缠着陈砚问沈玉茹的故事。她学唱《梅花笺》时总找不准韵脚,陈砚便取来那支沈玉茹用过的银簪,簪头雕着半开的梅朵,轻轻敲着桌面教她:“这里要像梅瓣落进水里,轻些,再柔些。”
小姑娘学得认真,某天练完戏,突然指着镜台上的胭脂盒笑:“陈爷爷,您看!”盒里那半块胭脂不知何时少了些,缺口处竟晕出淡淡的红,像极了沈玉茹当年演《贵妃醉酒》时,唇角那抹被风吹淡的艳色。更奇的是,镜面上凝着层薄霜,霜花漫过之处,竟显露出几行浅痕,是《梅花笺》里的唱词:“梅香入墨痕犹暖,弦音绕梁梦未寒。”
霜降那天,陈砚在戏台角落翻出个旧木箱,里面是沈玉茹当年攒的戏本,每页空白处都画着小小的梅枝。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他年轻时写的胡琴谱,谱子旁有行娟秀的小字:“砚哥拉琴时,指尖会沾梅香呢。”他摩挲着字迹,窗外的老梅树突然落下片枯叶,正巧落在谱子上“相思”二字中间,像枚被时光磨旧的印章。
大雪封门的夜里,陈砚守着铜炉打盹,梦见自己站在梅树下,沈玉茹穿着那件未绣完的帔衫,正低头绣最后半朵白梅。她指尖的银线在雪光里闪,他想开口,却见她抬头笑:“砚哥你看,这梅蕊要蘸着雪水绣才鲜活。”话音落,帐外的铜炉“噼啪”响了声,他惊醒时,发现炉边的帔衫下摆,那半朵白梅竟真多了丝银线,像刚被谁添了针脚。
开春后,戏园的老梅树开花了,满枝的红萼映着戏台,竟比当年沈玉茹演《梅花笺》时的布景还要艳。学戏的少年们排着队摸那挂在枝头的锦囊,有个孩子突然喊:“里面有东西在动!”陈砚取下锦囊打开,只见去年扫进去的霉花和干梅蕊,竟长出了颗小小的梅籽,裹在层半融的胭脂里,像颗藏在时光里的红豆。
他把梅籽埋在老梅树下,浇水时指尖触到泥土,竟沾了点黏黏的甜,是胭脂混着梅蜜的味道。穿水红衫的小姑娘蹲在旁边数花瓣,突然指着树影笑:“陈爷爷你看,树影在写‘念’字呢!”陈砚抬头,日光穿过枝桠,落在戏台板上的光影果然弯弯曲曲,像他无数个夜里,在胡琴谱上反复写的那个字。
入夏的第一场雨来临时,梅树下冒出了株嫩芽,顶带着点胭脂色的晕。陈砚坐在戏台边拉琴,调子还是那曲《梅花笺》,拉到“岁岁梅开如旧约”时,琴弦突然震颤了下,抬头望去,只见新抽的梅枝上,竟缠着缕极细的红绳,和记忆里沈玉茹腕间的那道一模一样。
雨停后,学戏的少年捧着新画的戏报跑来,上面是他和沈玉茹的画像,背景是满树梅花。“陈爷爷,我们把您的故事画成戏了!”少年笑得灿烂,陈砚接过戏报,发现画像里沈玉茹的戏服下摆,那半朵未绣完的白梅,不知被谁补全了,针脚细密,像无数个日子里,悄悄漫过心头的暖。
他把戏报挂在后台,正对着那盒胭脂。梅雨季的潮气又来,这次胭脂盒里没泛水光,却长出了层薄薄的白霜,霜花聚在刻字处,把“砚哥的胡弦,比胭脂更能勾人魂”映得愈发清晰。窗外的新梅枝在风里晃,锦囊里的梅籽已抽成细苗,红绳缠着枝桠,像句被岁月系住的诺言。
胡弦再响时,陈砚忽然明白,有些约从不是“等”出来的,是梅树记得开花,是琴弦记得旧调,是他每次拂过戏服上的针脚,都能触到的那点暖。就像此刻,新梅枝上的红绳被风一吹,轻轻敲着戏台的栏杆,声音清脆,像沈玉茹当年总爱说的那句:“砚哥,你听,岁月在替我们数着,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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