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荆棘独行 (2-1)

陆衍夺门而出的那一刻，苏晚的世界彻底坍塌成一片废墟。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绝望如同两条冰冷的巨蟒，将她紧紧缠绕，拖向无底的深渊。

几天后，她独自一人，拖着高烧虚弱、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办理了仁和医院血液科的住院手续。没有亲人陪伴，没有朋友探望。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病房。

化疗，是炼狱的第一层。当第一袋紫红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药液顺着静脉导管注入她的身体时，苏晚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剧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胃部痉挛抽搐，她趴在冰冷狭窄的卫生间地板上，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呕了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像一条离水的鱼般抽搐着。高烧如影随形，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刺骨的冰窟之间反复沉沦。口腔黏膜大片大片地溃烂，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刀片。更可怕的是脱发。看着镜子里，原本浓密乌黑的秀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如同深秋凋零的树叶，露出苍白得刺眼的头皮，苏晚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她颤抖着戴上那顶柔软的米色针织帽，遮住丑陋的头皮，也遮住了最后一点自尊。

支撑她在这无边苦海中挣扎的唯一信念，竟是陆衍离开时那绝望崩溃、充满恨意的眼神。这眼神像一把双刃剑，既将她刺得鲜血淋漓，又诡异地成为她活下去（或者说，忍受下去）的动力。它证明她的计划成功了。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将他推离了她这片即将腐烂的泥沼。她一遍遍抚摸着左手腕内侧那只被荆棘缠绕的飞鸟纹身。冰冷的墨色线条硌着指腹，这是她和过去唯一的连接，是她亲手为自己套上的沉重枷锁，也是她在这场自我献祭中唯一的祭品。

她像一个真正的孤岛，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手机卡被拔掉，画室的工作早已辞掉。除了必要的治疗，她终日蜷缩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四季更迭，眼神空洞，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唯一主动做的事情，是在护士的见证下，平静地签下了器官捐献同意书。她抚摸着那份冰冷的文件，指尖冰凉。想象着自己的心脏在某个陌生人的胸腔里重新跳动，自己的眼睛替另一个人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的光亮…也许，其中某个人，能有幸代替她，看到陆衍未来穿着新郎礼服、意气风发的幸福模样？这成了她灰暗世界里，最后一点带着自虐色彩的、微弱的慰藉。

那张写着短信截图（她后来打印了出来）和遗言、印着“2020年7月16日 15:27 急性髓系白血病”的病历纸，被她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一件旧睡衣胸前的贴身口袋里。那是她无法言说的秘密，是她深埋于腐烂生命之下的、最卑微的爱意墓志铭。

命运似乎觉得对她的折磨还不够。在一次剧烈的、仿佛要将颅骨劈开的头痛伴随喷射性呕吐后，紧急的CT扫描显示：长期的化疗药物毒性和白血病本身的影响，导致她颅内形成了一个微小却位置极其凶险的动脉瘤，如同一颗埋在大脑深处的定时炸弹。

“破裂风险很高，一旦破裂，后果不堪设想。建议尽快进行介入栓塞或开颅夹闭手术，但手术风险同样巨大，你的身体条件…” 医生拿着片子，语气凝重。

苏晚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她甚至没有问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大，只问了一句，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破了的话…走得快吗？”

医生愣了一下，沉重地点点头：“蛛网膜下腔出血量大形成脑疝的话…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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