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上覆着白缎,缎尾以极细的银线锁边,线脚在鬓角处收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结。
那结里藏着师尊当年塞进的一粒碎冰——他说那是他少年时从永仑绝顶带回来的,万年不化,替我镇着血脉里最后一丝冬眠的倦意。
白缎之下,并非世人所以为的空洞,而是一双竖直的蛇瞳,琉璃般澄黄,瞳仁细若针芒。
我视物不靠光,靠息:风拂过松针时带出的松脂腥、弟子们佩剑上残留的昨夜血腥、藏经阁里经卷朽坏的纸霉味……它们像无数根极细的银丝,在我颅腔内织成另一幅山河。
银发垂腰,发芯却是墨黑的,只在表层覆着霜色。
宗门弟子唤我“五长老”。
五位长老里,我入门最晚,也最受宠。
掌门大师兄,一见我便揉我脑袋,朗声笑唤: “小师弟,去哪?”
每至朔月,发根处会渗出一点青,像雪下冻住的竹叶。
我用师尊赠的乌木簪松挽,簪头雕着一条盘蛇,蛇吻衔一颗极小的夜明珠——那是他最后一次闭关前,从匣底摸出来按进我掌心的。
他说:“蛇畏寒,珠给你暖穴。”
如今珠已蒙尘,我仍不肯拭,怕一拭就把他最后一点气息也擦没了。
乌木剑横在腰后,剑名“盲冬”。
鞘是整块阴沉木雕的,木纹里天然有冰裂,摸上去像冻裂的蛇蜕。
剑格处嵌一片薄银,刻“冬”字——师尊的笔迹,最后一捺拖得极长,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剑出鞘时无音,因我杀妖从不让血溅上剑身;血若沾了木鞘,会渗进裂纹,来年开春便长出细小的赤菌,像伤口化脓。
白日,我是那个白缎覆眼、银发垂腰的五长老。
新来的弟子说我是“瞎子”,我任他说。
他不知,我能在三十丈外闻见他藏在袖中的秘信墨香,能凭剑风里的迟疑,判断他偷练禁术。
我每夜亥末子初,会化作原形——一条银环蛇,尺许长,鳞片边缘泛着青白的光——游去后山寒潭。
潭边有一块被磨得发亮的青石,石面凹处恰好容下我的蛇身。
三千年前,师尊常在此打坐,膝上横着他的旧琴。如今琴已斫作棺木,葬在后山竹林的第七棵紫竹下。
我把原形盘成当年蜷在他足边的弧度,下颌抵住尾尖,让鳞片与石缝间残留的他的气息相贴。
夜露浸透鳞缝时,会错觉那是他指尖的温度。
我夜里去寒潭时,会带上一瓣压干的旧樱,放在青石凹处。
蛇信轻吐,能尝到上面残存的、属于师尊的墨香。
露水打湿鳞片的瞬间,我总能听见他低声说:“蛇也好,人也罢,心若向善,便是仙。”
声音混在潭水拍岸的碎声里,像一条不肯断的尾音。
夜露方湿,我仍蜷在青石上,鳞缝间沁着寒潭的幽凉。
旧樱瓣贴在石凹里,墨香早被水汽冲淡,只剩一点涩苦。
我正欲再吐信去寻那一丝余味,忽有风声逆着松针而来——步履轻却急。
气息里裹着暖融融的膏甜。
是师姐。
三千年前师尊尚在时,她便是这样走路:裙角扫过落叶不碎,袖口却沾着灶房的糖霜,一路把甜味带到我们面前。
如今她气息未改,只是足音比从前沉了半分,像把许多话都压进了鞋底。
我尚未变回人身,便听见她“噫”了一声,衣料擦过草叶,径直蹲在了青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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