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八年惊蛰,雷先于雨滚过建康城南的驿道。
戌时的鼓声方才消散在暮色中,骤雨便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如万千银针无情刺入大地,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仿若地面铺满了摔裂的镜面。三辆囚车在雨幕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二百重兵严阵以待,铠甲在雨水冲刷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每一步都带着肃杀之气,仿佛连这场骤雨也为之凛然。
火把被雨压得一暗一明,映出铁甲上流动的冷光。囚车居中那辆,四角悬了铜铃,铃舌却用麻绳缚死,不许它响——那是给犯官留的最后一点体面。犯官本人,素衣早成了雨衣。
晏时的颈间被铁箍紧紧束缚,双手反铐于背后,冰冷的雨水顺着锁骨渗入囚服,蜿蜒而下,直抵腰际。那股寒意如同一条不愿离去的蛇,贴着肌肤游走,带来彻骨的冰凉。
他睫毛很长,雨线挂在上面,轻轻颤,像随时会断的蛛丝。
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直到那一声雁唳划破雨幕。雁声高亢,短促,像一把弯刀劈开黑绸。
紧接着,二百支火把同时熄灭。
黑暗来得如此彻底,仿佛有人一口吞掉了夜色。黑暗里最先响起的,是马蹄。
先是两声,而后连作暴雨——哒哒哒,哒哒哒,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最后一道闪电落下,照见驿道尽头一人一骑:
少年将军玄甲朱披,兜鍪未覆,黑发湿透,贴在削瘦的脸侧。
他左手挽弩,右手横刀,刀背的血槽积了雨,亮得惊心。弩弦响。
前排三名重兵仰面倒地,血花溅上铁链,像一串赤红玛瑙。
第二声弦响未起,他已弃弩,纵马直入。
刀光横扫,囚车辕马嘶鸣,缰绳尽断。
少年跃上马背,再落地时,双膝微屈,雨水从他甲胄的缝隙间迸溅,像碎裂的星子。晏时抬眼。
四目相对,雨声忽然变得很轻。
少年单膝跪在囚车前,匕首贴着锁孔轻轻一挑——
“咔嗒”。
铁链落地,声音被雨吞没。
少年伸手,掌心向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晏时握住那只手,指尖触碰到的冰凉仿佛一柄新淬的剑,冷意顺着掌心攀上手臂。少年低声开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雨声在那一刻竟悄然退去,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远,只余下一片静谧,将两人笼罩其中。
“我劫的不是钦犯,是月亮。”
晏时睫毛一颤,雨珠滚进颈窝,像碎掉的月光。远处,被重新点燃的火把连成一条游龙,向北。
少年扶他上马,自己随后跃上,环住他腰的手腕内侧,一道旧疤正渗着血。
晏时回头,看见囚车旁倒下的士兵里,有一人尚未气绝,正挣扎去抓号角。
少年策马前奔,头也不回,刀却向后掷出——
破风声短促,号角终究没响。雨更大了。
他们一路向北,向北,向北。
身后是乱世的入口,身前是爱情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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