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纸堆里的批注与被裁掉的侧影 (2-1)

沈砚推开书房门时，夕阳正斜斜切过书架第三层，在积灰的纸箱上投下菱形光斑。那是母亲上周整理老宅阁楼时送来的，说是“你高中的东西，自己看看留不留”，他随手搁在角落，直到今晚被林曦关着的房门提醒——有些事，或许该主动翻一翻了。

纸箱里的课本边缘卷着毛边，《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扉页还贴着泛黄的篮球明星贴纸，是他高中同桌硬塞的。手指划过一本《唐诗宋词选》时顿住了——封面印着褪色的樱花，右下角有个极小的“曦”字，笔锋清瘦，像她笔记本上的字迹。

这不是他的书。

沈砚坐在地毯上翻开，夹在里面的枯叶簌簌落下。前几页是工整的抄录，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被用红笔圈出，旁侧写着“弦断有谁听”；翻到后半本，字迹突然潦草起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下方，被人用蓝黑墨水狠狠划了三道线，墨迹洇透纸背。最末页贴着张被撕得只剩一角的便利贴，依稀能辨认出“班主任办公室”“下周一前”的字样。

他想起同学聚会上，有人说林曦当年被没收过“不健康读物”，班主任在班会课上没点名地骂“心思不正，满脑子靡靡之音”。那时他正埋首刷题，只当是青春期女生的小打小闹，此刻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划痕，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纸箱底层露出个牛皮笔记本，封皮印着“市第三中学教师日志”。沈砚认得这封面——是当年班主任老王的东西，据说退休时落了本在教室，被值日生当成垃圾扔了，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旧物里？

他翻开泛黄的纸页，老王那手遒劲的字扑面而来，大多是记录学生考勤和成绩的流水账。直到翻到高二下学期那一页，“林曦”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个圈，后面跟着几行字：“父母离异，性格孤僻，与社会闲散人员往来（据其弟反映），需重点关注。” 日期恰好在林曦成绩从年级前二十跌落到百名开外的那周。

再往后翻，有一页被撕了一半，残留的字迹里藏着更刺眼的话：“……女生间传言非虚，自习课偷看闲书，眼神躲闪，绝非善类。建议与其家长沟通，劝其休学，以免影响班风。”

沈砚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忽然想起高二那年春天，总看到林曦抱着本书在图书馆角落坐一下午，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像停着只安静的蝶。有次他去还书，无意间撞掉了她的笔记本，散落的纸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当时只瞥见“资本”“异化”等陌生词汇，还以为是晦涩的哲学书。

原来那时她躲在角落，不只是看书。

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书桌最上层的相框上。那是高中毕业照，他被一群男生簇拥在中间，笑容青涩。沈砚站起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张照片——右侧边缘有道清晰的裁切痕迹，像是有人用美工刀小心地割掉了什么。他模糊记得，拍照那天，林曦就站在最右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手里紧紧攥着衣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小砚，明天带林曦回家吃饭吧，我做了她爱吃的桂花糕。” 沈砚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好”。

合上教师日志时，他发现扉页夹着张超市小票，日期是七年前的某个周末，上面印着“桂花糕 2块”“酸奶 1盒”。他忽然想起，那天是他生日，母亲让他去给班主任送点家乡特产，老王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正躺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时，沈砚正把那本《唐诗宋词选》放回书架。林曦的声音带着点迟疑：“我……我能借本书吗？《鲁迅全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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