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谈“论” (2-1)

客厅的落地灯暖黄如蜜，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书架上，像幅被拉长的水墨画。林曦刚把最后一块书签塞进《资本论》下册，抬头就撞见沈砚举着玻璃杯站在茶几旁，眉头拧成个浅川——他手里的书摊开在“剩余价值”章节，页边空白处画着歪歪扭扭的问号，活像小学生做不出题时的涂鸦。

“这里，”他指尖点在“劳动力商品的价值”一行，声音带着点学术讨论时特有的较真，“你说工人付出的劳动和工资等价，那剩余价值从哪来？难道老板在做慈善？”

林曦忍不住笑出声。她认识的沈砚向来是“标准答案生成器”，高中时解物理题能列出三种解法，大学辩论赛上逻辑链密得像渔网，还是头回见他露出这副“卡壳”的模样。她起身凑过去，发尾扫过他手腕时，两人都顿了顿。

“你犯了个常识错误。”她的指尖落在“劳动力”三个字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近乎透明的裸色指甲油，“劳动力作为商品，它的价值是维持工人生活的费用，比如吃饭、租房、养孩子——但工人一天能创造的价值，远不止这些。”

沈砚的目光掠过她的指尖，落在她睫毛上。灯光下能看见她眼睑上细小的绒毛，像初春刚冒头的柳丝。他忽然想起高中时在图书馆，总瞥见她缩在靠窗的角落，阳光落在她低头看书的侧脸上，也是这样毛茸茸的。那时他只当是普通的同班同学，甚至觉得她总躲着人，有点孤僻。

“比如，”林曦没察觉他的走神，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假设你雇我摘苹果，一天付我100块工资，够我吃饭租房。但我一天能摘200块的苹果，多出来的100块，就是你没付报酬的‘剩余价值’。”她把苹果递给他，“老板赚的不是慈善，是这个差额。”

沈砚接过苹果，指尖触到果皮上的微凉，忽然笑了。他想起上周开基层治理研讨会，有企业代表振振有词“给工人涨工资会导致成本过高”，当时他觉得有理，此刻被她用苹果一比喻，倒像被戳破的气球。

“原来如此。”他把苹果放回果盘，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看来学霸也有知识盲区。”

林曦挑眉，忽然想逗逗他。她转身从书架上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几行批注，字迹清隽，带着点连笔的洒脱：“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

“马克思这句话，”她抬眼看他，眼底盛着灯光，亮得像落了星子，“是不是比你们财经报告里的‘投资回报率’形象多了？”

沈砚看着她眼里的光，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见过她在长辈面前拘谨的样子，见过她被继弟刁难时隐忍的样子，甚至见过她夜里抱着《鲁迅全集》发呆时，侧脸蒙着层薄雾似的落寞。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曦——谈起这些理论时，她像突然被点亮的灯，连声音都带着雀跃的尾音。

“确实形象。”他移开目光，拿起她的笔记本翻了两页。里面不仅有马克思主义的批注，还有对《孙中山全集》的摘抄，甚至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她的思路。他忽然明白，这些书不是她的负担，是她的铠甲。

“你高中就喜欢这些？”他翻到某一页，看到角落画着个小小的图书馆速写，笔尖还特意描了窗边的位置。

林曦的手指蜷了蜷，像是被戳中什么隐秘的心事。她沉默几秒，才低声道：“那时候……总被人说‘心思不正’，说我爸妈离婚影响我品行。”她自嘲地笑了笑，“读这些书时，才觉得有人在跟我说‘你没错’。”

空气静了几秒。落地钟的滴答声忽然变得清晰，像敲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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