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黑石矿。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座被强行扒开巨大伤口的丑陋土丘。裸露的岩层呈现出一种沉郁压抑的黢黑,夹杂着暗红和土黄的脉络,如同大地腐烂后凝固的疮疤。深不见底的矿洞如同巨兽贪婪的咽喉,不断吞噬着衣衫褴褛、如同蝼蚁般进进出出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粉尘味,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刺鼻烟气、汗水的酸馊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地底深处的硫磺和岩石的腥气。
几座歪歪扭扭、用粗糙原木和油毡胡乱搭建的窝棚,如同丑陋的疥疮,散落在矿洞入口附近的山坡上,便是矿工们的“家”。
沈砚裹着一件又硬又沉、散发着浓重汗臭和煤灰味的粗布矿工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不堪、遍布碎石和煤渣的山路上。他的脸,早已洗去了最后一点京城书生的白皙,被煤灰和汗水糊得只剩下眼白和牙齿还算干净,像戴着一张滑稽又肮脏的面具。头发纠结成一绺一绺,粘着煤粉,贴在额前颈后。每呼吸一口,都感觉有无数细小的煤灰颗粒钻进鼻腔和喉咙,呛得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拼命忍住——咳得太狠,会引来工头“赵大疤”不耐烦的呵斥甚至鞭子。
三天。仅仅三天。沈砚觉得自己像是从天堂(虽然这天堂已经崩塌)直接坠入了十八层地狱。那“包吃包住、顿顿有肉”的承诺,此刻想起来简直像个恶毒的玩笑!
“住”?那低矮、漏风、挤着十几个浑身汗臭、鼾声如雷汉子的窝棚,比京城的乞丐窝还要肮脏拥挤!跳蚤和臭虫是他每晚无法摆脱的噩梦。
“吃”?所谓的“顿顿有肉”,指的是汤锅里偶尔飘着的、比指甲盖还小的、不知是什么部位的肥肉星子!主食是掺着砂砾和麦麸、能硌掉牙的黑面窝窝头,硬的像石头!菜是盐水煮烂的、不知名的野菜梗子,寡淡得让人想吐。
“工钱高”?那更是镜花水月!签了那该死的五年契,他现在完全就是矿上的奴隶!工钱?那都是用来“抵债”的!管事说了,他之前预支的“安家费”(天知道那是什么!)加上矿上“好心”提供的劣质饭食和这破窝棚的“租金”,他得白干至少三年!三年!还清债之前,一个铜板都别想见到!
最让他崩溃的,是这炼狱般的劳作。
“沈账房!发什么呆!快跟上!”一声粗鲁的吆喝打断了他短暂的失神。赵大疤扛着一把沉重的鹤嘴镐,像座铁塔似的站在他面前,脸上那道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眼神里没有丝毫“热络”,只有冰冷的、监工般的审视。
沈砚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下头,吃力地扛起分配给自己的工具——一把生锈的铁锹和一把小号的鹤嘴镐,感觉肩膀都要被压垮了。他踉踉跄跄地跟着赵大疤和其他沉默麻木的矿工,走向那个如同地狱入口的巨大矿洞。
矿洞深处,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只有岩壁上零星挂着的油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脚下湿滑泥泞、布满碎石的小径。空气更加污浊闷热,混杂着浓重的煤灰、汗臭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潮湿。头顶嶙峋的岩石犬牙交错,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将所有人活埋。耳边充斥着铁器凿击岩石的刺耳噪音、拖运矿石的沉重车轮声、监工粗野的呵斥,还有矿工们压抑疲惫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痛哼。
“你!”赵大疤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在沈砚单薄的胸口,把他戳得一个趔趄,“今天去‘黑风口’!把昨天炸下来的那堆碎石头,给老子铲干净!天黑前铲不完,晚饭就别吃了!”
“黑风口”是矿洞深处一个极其狭窄、通风极差的岔道口。昨天刚用火药炸开了一片岩层,碎石堆积如山,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浓重的粉尘,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沈砚看着眼前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山”,又看看手里那把锈迹斑斑、沉得要命的铁锹,一股绝望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求情:“赵…赵工头,我…我能不能…” 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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