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客从友中来（前世） (4-2)

林子里的响动忽然收了声，像被山风悄悄卷走了似的。辞玖攥着油纸包的手指松了松，温热的甜香从指缝漏出来，混着松针的清苦漫开。没过片刻，那道身影便从晨雾里显了形——仍是素色的衣衫，只是今日换了件烟青的料子，衣摆扫过带露的草叶时，水珠顺着布料的纹路滑下去，像给衣角缀了串细碎的银星。乌发依旧用木簪松着，几缕碎发被风牵到下颌，他抬手拨开时，指尖在晨光里泛出玉般的润，倒比那日雨里的模样，多了几分被朝阳暖过的柔和。

“你倒是比山雀还准时。”他开口时，声音里裹着点林间的清润，尾音轻得像羽毛扫过心尖。目光落在辞玖怀里的布包上，眼尾弯了弯，那点弯度极淡，却让周身的清冷像被投了颗石子的湖面，漾开圈温柔的涟漪，“是来还衣裳的？”

辞玖这才发觉自己盯着对方看了许久，耳尖微热，忙把布包递过去：“洗得干净了，用锦缎裹着，没沾灰。”又想起手里的桂花糕，连忙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油纸被热气浸得有些软，边角微微卷着，“方才见着摊贩在卖这个，刚出笼的，桂花正是最香的时候，想着你或许……”

话没说完，便见对方低头看向糕饼。雪白的糕体上还沾着几粒金黄的桂花，热气袅袅地往上飘，把他眼下的肌肤熏得泛起层极淡的粉。他没立刻接，反而先抬眼望过来，眸子里盛着晨光，亮得像山涧里刚融的雪水：“我叫暮衡。”指尖轻轻碰了碰油纸边缘，温度比他周身的气息暖些，“上次忘了说，让你记挂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暮衡……”辞玖在心里念了遍这两个字，像含了颗温润的玉，“我是辞玖。”

暮衡拿起一块桂花糕，指腹抵住糕底的油纸，小口咬了些。米香混着桂花的甜在唇齿间散开时，他喉间极轻地动了动，再抬眼时，眼尾的细纹里都像是落了星光：“甜得正好。”

两人就站在老松下说话，锦缎包着的衣裳被暮衡放在身旁的青石上，布料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的底色，倒像落了片云。山风穿林而过，卷着桂花糕的甜香往远处去，暮衡说话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捻着油纸的边角，烟青的衣袖滑落些，露出腕间一截皓白的肌肤，像被晨露洗过的玉。辞玖看着他吃糕时安静的模样，忽然觉得，知道了这名字，连这山间的风都像是有了归处——往后再来黑山，总算是能循着名字，找到该找的人了。

此后，辞玖经常来黑山的林子里找暮珩。

正玄六年九月二十八日 日照

秋阳把路面晒得暖融融的。辞玖去镇上买墨，刚走到巷口，就见墙根下缩着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只兔子，巴掌大的身子，浑身的毛沾着泥灰，纠结成一绺一绺，只有耳朵尖还露着点干净的白，怯生生地缩着，见人来也不躲，只抖了抖胡须。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兔子的背，小家伙就瑟缩了一下，却没咬他。“脏成这样，洗干净了该是团雪吧。”辞玖失笑，用帕子轻轻裹住它，触感软乎乎的，像揣了团带温度的云。走在路上时，兔子在帕子里动了动，鼻尖蹭着他的指尖，湿凉的触感让他忽然想起暮衡——那日对方捏着桂花糕时，指尖也是这样轻，连碰着油纸都怕弄皱了似的。要说照料活物，这只妖定然比谁都懂。

回到家，他找了个浅瓷盆，兑了温热水，小心翼翼地给兔子擦毛。泥灰顺着水滑下来，露出底下雪白雪白的绒毛，连眼睛周围都干干净净的，只是小家伙怕水，一直缩在他掌心发抖，黑葡萄似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倒显得有几分机灵。擦干后用布包着放在竹篮里，活脱脱一团白绒球。他看了眼天色，拎起竹篮往黑山走——这次没在老松下等，而是熟门熟路地往暮衡住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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