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旧铝盆摔在地上的哐当巨响,活像在死水里炸开的惊雷,炸得许琳琳猛地一缩。
父亲吼完那声模糊不清的、沾满酒气的威胁,脚步拖沓着沉重地踩过地上洒落的汤水,那汤水混着油污和面条的糊印子,在惨白的灯光下映出一小片湿漉漉的污浊泥潭。他浑浊的眼珠子像蒙了灰的玻璃珠子,扫过房间角落的许琳琳,又飘向门外沉沉的雨夜,最终被身体的摇晃拖拽着,歪斜地消失在通往里屋的阴影里。门帘垂落,最后一点光线被隔绝,只剩下一种被搅碎后又重新沉淀下来的、死气沉沉的寂静。
那股劣质白酒的刺鼻气息仿佛有了实质,凝固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坠在每一个呼吸上。汤面和水混合的液体还在微弱地朝墙根流淌,留下亮闪闪的、像爬行动物蜿蜒而过的痕迹。空气死寂,绷紧到令人耳膜发胀。
许琳琳僵立在原地。刚才在父亲含混的嘶吼和盆子坠地声浪冲撞过来的瞬间,她伸出的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也许是本能地去扶那只即将倾翻的碗,也许是更深处、一种无措的拉扯。但此刻,那只手还悬在冰冷的空气里,像一个突兀而孤单的问号。指尖空荡荡的,灌满了无形的寒意和汤水泼溅后细密的湿意。皮肤下面筋脉在隐秘地搏动,血液在发冷发硬。
那股盘踞不散的酒气混着汤水的浑浊气味,猛地呛上鼻腔深处。像突然被硬塞进一团浸透医用酒精的棉球,酸涩的气味辣乎乎地堵住喉咙口,烧灼着软腭,连唾沫都变得粘稠滚烫。她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仿佛要耗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胃里一阵尖锐地抽搐痉挛,从深黑的空洞里陡然钻出强烈的呕吐感,蛮横地顶撞上来,冲到喉咙深处又被那无形的酒精棉死死堵住。眼泪不受控制地瞬间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悲伤,纯粹是生理上极度的不适和窒息的压迫感造成的剧烈反应。她死死咬住下唇,牙齿嵌进柔软的下唇,尝到更浓的铁锈味,硬生生把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汹涌的泪水一起压了回去,喉咙里滚过无声的抽噎。
就在这股剧烈的生理反应几乎要淹没意识的当口,一个被长久压抑在潜意识深海的、同样带着湿润酒气的模糊片段,却像退潮后露出的一块嶙峋礁石,固执地、冰冷地浮了上来。太遥远,几乎被那场暴雨彻底浇熄,只剩下一线湿漉漉的灰烬——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不是今晚),她发着烧,烧得意识粘稠发烫,窗外雷声闷得像在水缸里翻滚。妈妈在房间里激烈地哭喊咒骂着什么,摔砸东西的碎裂声震得整间小房子都在发抖。混乱中,有人用力摇晃着她。是许涛。才七岁的他,脸在昏暗中白得吓人,两只小手使劲地扳着她的肩膀,几乎要把她瘦小的骨头捏碎。他语无伦次,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走……琳琳!快跑!爸……他喝了酒……很多……很可怕!”
那时他眼睛里的恐惧是如此清晰浓烈,完全盖过了他自己还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的事实。他整个人都在抖,那股陌生的、属于成年男性失控的、浓烈得像泼洒过来的酒精一样的恐惧气息,第一次如此强硬地糊了她满头满脸。她想问,跑哪里去?妈妈呢?可所有的声音都被喉咙里烧灼的干痛和那令人窒息的惧怕堵死。
那晚最后怎样了?记忆像一张被揉碎又泡得模糊的纸片,无法辨认。只留下一个刻入骨髓的印象:沾着酒气的拳头砸在门板上的一声闷响,还有哥哥那时攥紧她臂膀、几乎要让她和他一样嵌入墙角的、冰冷却用尽了所有力气的指爪。
——那晚她几岁?八岁?比现在的哥哥那时还要大一岁。
窗外又是一声更加暴虐的炸雷!雪亮的闪电几乎在同一刹那撕裂浓厚的夜幕,刹那将屋内的狼藉照得纤毫毕现。
许琳琳猛地从那段浸泡在酒精和恐惧里的碎片中惊醒。胸口像是被那声雷重重锤了一下,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乱撞。她屏住呼吸,视线被那瞬间强光刺得生疼,眼瞳急遽收缩着重新适应黑暗。就在昏暗重新覆盖下来的几秒钟里,借着残存眼底的微弱光感,她惊恐地发现——
自己脚下那片油污混着汤水的湿迹边缘,有东西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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