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新家的客厅像撒满阳光的金箔箱,巨大水晶灯折射着刺目的光斑。推杯换盏的喧闹碰撞声、亲戚们拔高的嬉笑声、油炸点心和蜜饯蒸腾的甜腻香气混杂着家具的簇新皮革味,热烘烘地搅在一起,塞满了房子的每一寸缝隙,浓稠得让人发晕。空气仿佛浸透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无形的粘滞。
许琳琳的薄连衣裙领口扎着刺挠的蕾丝花边,后背新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局促地挤坐在一张紫红色丝绒沙发的最边缘,脊背挺得笔直,腿绷得发僵。旁边亲戚们潮水般翻滚的说笑声嗡嗡作响,像是隔着一层厚实的毛玻璃,只留下混浊难辨的音节冲撞着耳膜。她感到自己的存在如同窗台上那盆枝叶繁密的发财树偶然落下的一片叶子,干瘪地贴在光洁明亮得能映出人影的地砖上。
来姑姑新家的前一夜,她辗转反侧,近乎荒谬地期待了很久,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妄想。也许在这个喜庆到容不下任何阴影的场合,那个冷硬了五年的人会松动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个眼风扫过来,甚至一个只存在于假想中的“嗯”字。
然而现实冰冷如铁。从他踏进这扇门的那一刻,他就消失了,像一颗沉入喧闹深海的石子。
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谈笑风生的、胖瘦高矮的亲戚背影,一次次投向客厅侧后方紧闭着的、门缝下渗出一点隐约光线的卧室门。门板贴着一圈崭新的泡沫密封条,将那扇门紧紧封在里面,也彻底隔绝了门外的世界。偶尔,有剧烈拍打鼠标垫的闷响、陡然拔高的兴奋叫嚷声,或者是几个少年人短促放肆的哄笑,极其短暂地炸开一下,便又被门后的世界囫囵吞没回去。薄薄的门板像是隔着一个宇宙。
表哥刘磊从厨房拿可乐出来,袖子卷到胳膊肘,额头还带着一层热油焖蒸出的细汗。他瞥见沙发角落里的许琳琳,脚步顿住,粗粝的大嗓门直接丢了过去,像在说天气:“咦?琳琳?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进去打游戏啊!里面空调够劲!许涛不是在那屋吗?”
一瞬间,周围几个正聊得唾沫横飞的亲戚被按下暂停键,目光短暂地、随意地聚拢了一下,又在她低着头捏着连衣裙蕾丝花边的动作里迅速散开。那束光像烫热的针尖扎过皮肤。她含糊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塞了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棉花。
刘磊也没再劝,耸耸肩,拉开门闪身钻了进去。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大概是哪个表哥偷偷躲着抽的)、薯片碎屑和电子设备运行时发散出的、沉闷闷的塑料暖风,猛地从门缝里扑出来,又在那厚重的密封条挤压下戛然而止,仿佛刚才那扇门从未打开过。但那股浑浊的、属于少年人的、拒绝被打扰的气息,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空气更加粘滞凝固了,水晶灯的光点在眼前开始虚化晃动。许琳琳指尖冰凉,掌心却滑腻腻的,裙边那圈细细的蕾丝蕾丝边缘被她无意识地捻得卷了起来,毛绒绒的。
不知枯坐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一次心脏沉沉跳动的时间。厨房方向响起招呼声,是姑姑敞亮的嗓门:“开饭啦!都快去洗手准备端菜!”
人声瞬间更加汹涌高涨,坐在沙发上的、聚在阳台的、倚在酒柜旁的亲戚们像潮水般站起、涌动,互相推搡笑闹着往卫生间的方向挤。许琳琳几乎是弹跳起来,没有选择靠餐厅最近、此时已经挤作一团的主卫,几乎是循着本能的方向,低着头快步穿过阳光充沛、铺着米白色地毯的亮堂走廊,走向更深一些、光线略暗的客卫。脚步虚浮,踏着厚地毯悄然无声。
这条走廊拐了个弯,空调冷风足,与客厅的喧腾温热形成了截然的反差。温度骤降,她裸露的小臂皮肤瞬间绷紧,激出细小的寒粒。空气中能闻到装修不久后残留的、淡淡的、混合着粉尘味的清新剂气息,冰冷干净。
就在几步远的拐角前方,那扇紧闭的门也豁然打开了。
许涛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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