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里的影子 (2-1)

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从半开的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卷着细小的沙粒，扑在脸上微微发痒。高速路两侧单调的绿化带飞速倒退，远处海平线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银光。

许琳琳靠在副驾驶柔软的头枕上，微微侧着头。化疗后的疲惫像沉铅坠在骨头缝里，连转动眼珠都显得费力。车窗玻璃映出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宽大的遮阳帽檐在脸颊投下深重的阴影，遮住了额角那道已经结痂的淡粉色疤痕。只有帽檐下那双眼睛，依旧安静地睁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流动的灰绿色景致上。

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塑料包装纸声，伴随着许程压低的、兴奋的嘟囔：“琳琳姐！你看！薯片！海苔味的！” 小家伙从后座探出半个脑袋，献宝似的把撕开的薯片袋子递到前面，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喜悦。

许琳琳微微偏过头，嘴角努力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几乎看不见。“嗯。”声音轻得像叹息。她伸出没有埋针的左手，指尖冰凉，从袋子里拈出一片薄薄的、沾着绿色海苔碎屑的薯片。放进嘴里，味蕾迟钝地感受到一点咸味和油炸的油腻感，很快又被喉咙深处泛起的苦涩淹没。

她重新看向窗外。目光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滑向后视镜。

镜面里，映出后方高速路滚滚的车流。一辆深灰色的、毫不起眼的旧款大众轿车，不紧不慢地缀在后方大约三四辆车之后。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跟丢，又不会引人注目。

那辆车，从他们驶出医院地下车库时，就悄然出现了。像一个沉默的幽灵。

许琳琳的目光在镜中那辆灰色轿车的轮廓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惊讶，没有波澜。平静得像是在看路边一棵移动的树。她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驾驶座上那个人的侧影——紧绷的下颌线，握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还有那双……永远隔着距离、看不清情绪的眼睛。

她收回视线，重新投向窗外辽阔的海天一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遮阳帽垂下的柔软系带。

海边小城的空气湿漉漉的，带着咸腥和阳光晒热沙滩的气息。预定的民宿是一栋临海的白墙蓝窗小楼，推开窗就能看到细浪温柔地舔舐着金黄色的沙滩。

许程像一只刚放出笼子的小狗，扔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冲向沙滩，小短腿在细沙里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兴奋的尖叫声被海风吹散。

许琳琳靠在二楼房间敞开的窗边。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宽大的亚麻长裙裙摆。她看着楼下沙滩上那个小小的、欢快奔跑的身影，嘴角挂着一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意。身体深处那种熟悉的、沉重的疲惫感再次漫上来，像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淹没脚踝。

她移开目光，投向更远处。

民宿斜对面，隔着一片稀疏的棕榈树和一条窄窄的柏油路，有一家挂着褪色招牌的小便利店。门口支着几把简陋的蓝色塑料遮阳伞，伞下摆着几张同样廉价的白色塑料桌椅。

此刻，最靠近路边的那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卫衣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背对着民宿的方向，面朝大海，手里拿着一罐打开的饮料，却似乎只是握着，并没有喝。姿态僵硬，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雕。只有偶尔被海风吹动的帽檐下摆，泄露出一丝活物的气息。

许琳琳的目光在那片深灰色上停留了几秒。海风吹乱了她的额发，也吹乱了视线里那个凝固的轮廓。她甚至能想象出帽檐下那双眼睛此刻可能的状态——空洞？疲惫？还是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深重的疏离？

她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拂过窗台上被海风带来的、细小的沙粒。冰凉的触感。

傍晚的海滩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紫罗兰色。海浪声变得舒缓低沉。

许程玩累了，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沾满了沙子，像只花猫。他抱着一个刚买的、灌满海水的塑料小桶，里面装着几枚捡到的、颜色暗淡的小贝壳，献宝似的举到许琳琳面前：“琳琳姐！看！贝壳！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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