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雨夜的铁砧声
崤山的雨下得黏腻,像化不开的猪油,打在临时搭的草棚上,“嗒嗒”响,把火塘里的火星都浇得蔫蔫的。
赵夜坐在草堆上,背靠着湿漉漉的土墙,手里摩挲着半截断铳。是支燧发铳,枪管在矿洞伏击时被撞弯了,他用钳子一点点掰直,棱棱角角硌得手心生疼,却没停。
“先生,歇会儿吧。”春丫端来碗热粥,碗边烫得她直换手,“这铳修不好了,王二哥说,枪管弯过就容易炸膛。”
赵夜没抬头,指尖滑过枪管的弯痕——像条冻僵的蛇。这是李根的铳,昨天在矿洞断后时,为了掩护钱通,他把铳当成铁棍砸向闯王的兵,枪管就是那时候弯的。李根的胳膊被砍了一刀,现在还在草棚另一头哼哼。
“能修好。”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雨气的潮湿,“把枪管锯短三寸,换个新的击锤,还能用。”
春丫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用锉刀一点点磨掉枪管的毛刺。火光映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眉骨处的疤——是在卫所矿洞被落石砸的,当时血流进了眼睛,他就是从那时起,更习惯用手“看”东西。
“先生昨晚又没睡?”春丫轻声问,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我听见你在摸李根的伤口,摸了三回。”
赵夜的锉刀顿了顿。他确实没睡。李根的伤口发炎了,烧得说胡话,喊着“娘的铁砧旗”,每一声都像锥子扎在他心上。他总觉得,是自己把这些人拖进了这场没头没尾的仗里——王二本该在陕西打铁,春丫该嫁个老实庄稼汉,李根……他爹是卫所的小兵,战死时他才十岁,赵夜答应过要让他活得比爹安稳。
“他们是自愿的。”赵夜把磨好的枪管放在火上烤,铁色渐渐变深,“铁砧旗是大家一起举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可你总把事往自己身上扛。”春丫的声音有点发颤,“昨天钱通说要投降,你没骂他,就盯着矿洞的地图看了一整夜,今早眼睛红得像兔子。”
赵夜摸了摸自己的眼窝。他看不见红不红,但能感觉到干涩,像被火烤过的铁。钱通的话不是没道理——闯王的大军就在外面,硬拼就是死,投降或许能换条活路。可他忘不了李根胳膊上的刀伤,忘不了周铁山被箭射穿的耳朵,忘不了那些跟着铁砧旗的弟兄,胸口别着的铁制徽章,磨得比脸还亮。
“钱通今天去探路了。”春丫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偷偷留的,“他说闯王的人在山外埋了地雷,是沈砚之教的法子,跟咱的雷铳差不多。”
赵夜咬了口红薯,甜味里带着点焦糊,像他第一次在草棚里造的铜铳。那时候他只想活下去,没想到会走到今天——手里的铁越来越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沉,沉得有时候想放下,却发现早被弟兄们的手死死按住,放不开了。
“先生,”春丫突然抓住他拿锉刀的手,他的指尖全是裂口,渗着血珠,在枪管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别总用锉刀磨自己的手,疼。”
赵夜的手猛地一颤。他这才发现,自己把掌心攥得太紧,锉刀的棱角嵌进了肉里。他想抽回手,春丫却没放,从怀里掏出块布条,笨拙地给他缠上,动作像在包扎易碎的瓷器。
“我娘说,手上的伤要慢慢养。”春丫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她以前给我爹包扎箭伤,总说‘伤好了,力气才回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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