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窗纱,尤月便推醒宋铮铮。
“苏尚仪已到。”她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急。
漱玉轩的小院里,苏尚仪绛紫宫装、鬓发如刀,手里一根细竹戒尺,冷得像秋霜。
宋铮铮按规矩行礼、跪坐、端盏、进退,可腰弯早半寸、指尖翘三分,戒尺立刻落下——
啪!啪!啪!
掌心浮起红棱,火辣辣地窜到指尖。
奇怪的是,姜雪宁今日也频频出错:裙摆扫地、托盘轻晃、发簪微斜……
戒尺却一次也未落到她身上。
苏尚仪只是淡淡瞥一眼,便转开目光,转而更重地打在宋铮铮手背。
宋铮铮咬唇,疼得眼里泛雾,却不敢出声。
一套礼仪毕,苏尚仪留下“午后再来”四字,便带人离去。
院中只剩风声。
宋铮铮瘫在书案上,掌心热得似烙铁,指节处已肿起红痕。
漱玉轩无药无冰,连块凉帕也难寻。
她摊开香方,指尖轻颤,却一行一行默背:
“沉水一两,龙脑二分,冰片少许……”
字句生凉,仿佛真能止痛。
尤月立在窗边,终是折回,从妆匣里摸出小小薄荷膏,低声道:
“先抹一点,别肿坏了手。”
薄荷的凉意贴上肌肤,宋铮铮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眼里却仍带着疑云——
为何戒尺只打她,不打姜雪宁?
午后漱玉轩静得只剩蝉声。
宋铮铮趴在案上,掌心一道道红肿像新添的朱砂批语。
疼痛并不新鲜——小时候临帖,腕力不逮,也曾被先生打肿过;可那时竹尺落在每人的手背上,顺序、轻重,一模一样,像一行行对齐的楷书。
如今同一根戒尺,却有了轻重、有了偏斜,墨迹忽地晕成一片,把“公平”二字糊得看不出原样。
她翻开随身带来的那本《大学章句集注》。
纸页间还夹着去年秋游时拾的一片银杏,叶脉金黄,脉络清晰。
指尖触到“格物致知”四字,便想起父亲的话:
“世间万物皆有纹理,照见它的,是人心。”
可今日她照见的,却是纹理之外的一道折痕——
戒尺的折痕,宫规的折痕,人心的折痕。
再往后翻,是《孟子·离娄》:“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
宋铮铮轻声念了两遍,忽然明白:
“规矩”并非一把恒定的尺,而是一支会转动的笔——
有人执笔,便有人被画在圆外。
山野农户求雨,雨未必来;世家大族求官,官却可至。
原来圣人笔下,也留了一方空白,让人自己填上“不得已”。
书页合上时,银杏叶发出极轻脆的“咔嚓”,像一声细小的叹息。
宋铮铮把叶子重新夹回“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一页,指尖在红肿处慢慢收紧。
疼痛仍在,却不再只是疼痛;它成了书缝里的一枚新注脚——
“公平难求,然求之者,不可无。”
她坐直身子,望向窗外一线宫墙。
墙头日光偏移,像一页被风吹动的书。
宋铮铮忽然觉得,书中的道理并未骗她,只是此前她只读到“应当如此”;
如今她读到了下一行小字——
“知其不可,而仍执之,方是读书人的倔强。”
于是,她把戒尺留下的朱砂痕,当成书页上最鲜活的一枚标点。
午后静得只剩蝉声。
宋铮铮盘腿坐在案前,把香方摊得平平整整,指尖蘸了水在桌面上默写沉香、龙脑、甲香的份量,心里却像被戒尺打过的掌心一样,一跳一跳地疼。
“笃笃——”
很轻的两声,门却没人推。
她抬头,只看见门缝里透进一方阳光,光里躺着一只青白瓷盒,盒盖贴着朱色小签——“消肿止痛”。
台阶上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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