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鲲 (2-1)

下山的路比记忆中更短。雪被夜风压实，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裂响，像无数薄冰在齿缝间碎开。阿执把铜钥匙揣进怀里，贴近皮肤，金属的冷意透过衣料，与星渊之心的微热相互抵销，仿佛两股暗流在胸口拉锯。　　铜铃不再响。它系在剑柄上，却像被冻住，任寒风如何撕扯，只发出闷闷的哑声。阿执知道，那不是铃舌被冻住，而是某种无形的威压正在靠近——像深海里的巨物，在极远处翻了个身，浪未至，气压已先让人耳膜发紧。　　他抬头，看见北面的天穹裂开一道暗青色的缝。

　　那不是云，也不是光，而是一道横贯天际的褶皱，像有人把夜空当纸，粗暴地撕了一道口子。褶皱里，隐约透出银白与墨蓝交织的鳞纹，缓缓蠕动。

　　北溟。

　　无名山以北三千里，有一片永不结冰的海。

　　海里，沉睡着鲲。

　　三十年前，天阙坠时，鲲尾扫过海面，掀起的水幕遮了三个月的月亮。从那以后，北溟上空终年挂着那道褶皱，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如今，伤疤在动。　　阿执加快脚步。

　　山脚的松林里，衔蝉已等在那里。

　　她没撑伞，雪落在红衣上，积了薄薄一层，像燃尽的火堆上覆了一层灰。

　　她脚边，蹲着一只青狐，尾巴盖在爪上，竖瞳里映着北面那道褶皱，像两口幽深的井。

　　“鲲醒了。”衔蝉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星渊之心在你身上，它闻得到。”

　　阿执握紧竹剑，剑骨与铜钥匙同时一震，发出极轻的嗡鸣。

　　“去北溟？”

　　“不去。”衔蝉摇头，“鲲醒时，北溟冰封，万物噤声。我们得在它完全醒来前，把星渊之心的另一半从海底取出来。”

　　她抬手，指尖弹出一点红芒，红芒在空中凝成一枚小小的符印，符印中央，是一只蜷缩的鲲。

　　“鲲骨为舟，星纹为帆。符印燃尽前，我们必须回来，否则——”

　　她没说完，青狐却抬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替她说出未尽的警告。　　北溟比想象中更冷。

　　海水是墨蓝的，像被稀释的夜色，表面结着一层薄冰，冰下却有暗流涌动。

　　衔蝉把符印按在冰面，红芒炸开，薄冰无声碎裂，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具巨大的骨架。

　　鲲骨。

　　骨架横亘海底，绵延数里，骨白如玉，骨缝间嵌着碎星石，幽蓝光芒流转，像无数细小的星子被困在骨牢里。

　　骨架中央，有一座青铜棺，棺盖半开，内中空空，唯有一枚残缺的星盘。

　　星盘上，六星黯淡，摇光独亮，像孤悬于夜的残灯。

　　阿执体内的剑骨忽然震颤，与星盘产生共鸣，发出低沉的龙吟。

　　衔蝉抬手，红芒凝成长鞭，鞭梢缠上星盘，轻轻一拉。

　　星盘脱离棺盖，落入她掌心，却在触及她皮肤的瞬间，化作一道幽蓝光芒，钻入阿执胸口。

　　轰——

　　识海中，半幅星图骤然展开，黯淡的六星同时亮起，连成一条璀璨的光带，直指北方天穹。

　　与此同时，海底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鲲醒了。

　　海水开始翻涌，冰层炸裂，巨大的阴影从海底升起。

　　衔蝉脸色骤变：“走！”

　　她抓住阿执手腕，红芒裹住两人，化作流光冲向冰面。

　　身后，鲲骨开始颤动，碎星石纷纷脱落，化作幽蓝火雨，铺天盖地而来。

　　火雨触及海水，蒸腾出大片白雾，雾中，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幽深的蓝，像北溟本身在凝视。

　　阿执回头，与那只眼睛对视。

　　一瞬，万年。

　　他看见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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