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舟面无表情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几页浸透了泪水、血迹、悔恨、卑微希望与绝望挣扎的信纸。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冰冷到麻木的力道,将那几张承载了他一生中最深痛悔和脆弱期冀的信纸,狠狠地——一下,又一下——揉作一团!像一个要亲手掐灭最后一点火星的人。
纸团在昏黄的灯光下形成一个丑陋的、皱缩的阴影。
他没有将它扔进近在咫尺的字纸篓。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那只深灰色、不起眼的马口铁工具箱旁边。那是季晚以前为他整理杂物的工具箱,里面放着一些废弃的零件和备用的灯泡、钉子。他麻木地蹲下,掀开盖子,将那个凝结了他一夜心血的纸团,塞进了箱子底部冰冷的角落。铁皮的冰凉触感让他指尖一缩。
接着,他面无表情地走回书桌前。拿出季晚单位用剩下的崭新A4打印纸。打开电脑(一台破旧的二手台式机),费力地启动,死机的风扇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等待片刻,点开文档,眼神空洞地、一字一顿地、用僵硬的指尖敲下了冰冷的方块字:
【关于《暗河》手稿后续处理事宜的告知函】
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如同钝器敲打在冻土之上,一声,又一声,在这死寂的、风雪消停的清晨黎明中,格外清晰刺耳。
(闪回结束)
纽约公寓里的落地窗上,雨痕被窗外的霓虹晕开,像一道道新的、流动的泪痕。
季晚木然地坐着,眼前的胡桃木桌面上摊着那张从铁盒里取出的、承载了风雪夜全部真相的泪痕信稿。信稿褶皱的边缘卷曲着,如同风中蜷缩的落叶。纸上那些被泪水泡发模糊的蓝墨字迹,那用铅笔写下的微小灯塔希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视线和灵魂。
她终于明白了。
在那个最黑暗的风雪夜,在她那句最伤人的话出口之后,在她以为一切都碎裂成渣的时刻……
他心中掀起的,不是更汹涌的怒火,而是足以淹没一切的自毁洪流。那声她以为因羞辱而爆发的摔信声(布帘后的闷响),其实是另一个绝望的灵魂在孤独冰原上痛彻骨髓的无声哀鸣和哭泣。
他也曾想紧紧抓住最后一点微光——那本她当初亲手为他命名的《海角之灯》。那是他摇摇欲坠的骄傲之下,唯一还残存一点温度的火星,是他递向她的、沾满血泪的橄榄枝。
而那句被他在铅笔字里小心翼翼探询的 “如果……还有机会……能写完吗?” ——哪里是在问灯塔是否还有可能建成?
那分明是一个深陷绝境、尊严尽碎的男人,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无声地、卑微地祈求着她:
“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做我守护灯塔的光吗?”
窗外纽约的雨声与记忆中那个雪夜的呜咽风声仿佛缠绕在一起,在她耳边奏响一曲永不停止的哀歌。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那封最终发出的冰冷公事函,和此刻手中这封深埋了十年才重见天日的泪痕血书,如同宇宙最无情的双生子,一个宣告了精神的彻底死亡与关系终结,一个昭示了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创伤与从未说出口的救赎渴望。
它们同时抵达。
如同判官,在长夜尽头,对那个风雪夜里,彼此沉默的两个人,作出了最终的、迟来的判决。
季晚抬起手,掌心用力地、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和眼睛。冰冷的泪水却依旧倔强地从指缝间争先恐后地溢出,无声地砸落在那封信稿角落,那个最轻最细的铅笔字上——
“……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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