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带着被彻底摧毁的自尊发出的悲鸣。钢笔笔尖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但你卖首饰的举动,像针一样扎醒了我!”
写到“针”字时,笔尖狠狠戳破了信纸,形成一个丑陋的破洞。他却不管不顾,像没看见。
“不是因为你动了那贵重物品,而是因为我……竟让你觉得!需要独自承担这份重担!让你……觉得我不值得依赖,不值得付出!!”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大滴大滴砸落在信纸上,迅速晕染开刚写下的蓝色墨迹,“独自承担”、“重担”几个字瞬间模糊成一团深蓝的泪斑。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受伤野兽的哀嚎,猛地抬手用手背去擦眼泪,却把墨水和血渍糊了满脸满腮。那张英俊却憔悴的脸庞,此刻狼狈而狰狞。
他伏在信纸上,肩膀剧烈抽动。无尽的悔恨和深不见底的自卑像毒蛇噬咬着他。他想到了医院里父亲灰败的脸色,想到房东鄙夷的眼神,想到自己贫瘠的钱包,想到她烫伤手背时自己那粗鲁的呵斥……还有,那句“破烂!一文不值!”……
“那晚你说‘实际’,我……我像被烫伤的猫……” 笔迹变得扭曲挣扎,“我误会了……你……你想说的是……‘顾怀舟,你不值钱’……?” 写到这里,他再也无法继续,钢笔“啪嗒”一声脱手砸在桌面,滚落在地,墨囊的破口在廉价木地板上留下一道狭长暗红的血痕般的印记。
他猛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骇人的声响,指甲深陷掌心。
“……怕……怕看见你眼里的失望……” 他嘶哑地、对着空气低语,仿佛是信纸的自言自语,“……那……比骂我废物……更痛……”
良久,他终于颓然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将整个头深深埋进手臂之间,发出一声如同肺叶被撕裂的、沉闷到窒息的叹息:“……我……想给你安稳……不是不想……是这该死的命运!……和这笔!……它们……同时掐住了我的喉咙……” 声音支离破碎。
窗外,雪粒子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令人绝望的死寂里,他从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眼泪中抬起头。脸上墨痕血痕泪水纵横,眼窝深陷,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桌角。
桌角,摆放着几张季晚白天带回的、用来包书稿边缘挡灰的过期的、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报纸一角。上面有一则不起眼的小广告图片,一张模糊的海景照片下,写着几个粗糙的黑体字:“海角灯塔度假村,点亮您回家的航程!”
海角灯塔……这个词如同黑夜中微弱的一丝电流。
那个在他们初识不久、尚未被生活碾碎的夏夜,在那个图书馆天台上,顶着满天星斗描绘的梦想蓝图——他要写一部宏伟的小说,书名叫《海角之灯》。她说,她会做那灯塔最忠实的守护者,也是他故事的第一个读者……
灯塔……守护者……光……
那个尚未被世俗沾染、未曾被风雪淹没的、只属于他们的约定……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对往昔温暖无比怀念和对此刻冰冷绝望无比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用沾满墨迹血渍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摸索着,从地上捡起了那支摔坏的笔。
笔尖颤抖着,在信纸上那一片模糊泪痕的边缘,找到了唯一干净可落笔的角落。以一种小到几乎不可闻、生怕惊醒了什么易碎美梦的力度,他小心翼翼地、用笔帽残留的一点墨迹,写下了几个轻细无比的字:
“——父亲说想看我的书出版……晚晚,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还有机会……能写完那本我们一起构想过的……‘海角之灯’吗?”
笔终于彻底滑落。
写完这句,仿佛抽走了他灵魂里最后一丝热气。他像一尊彻底被击垮的泥塑木偶,瘫坐在冰冷坚硬的木椅子上,久久地、一动不动。只有窗外的风雪声,不知疲倦地吟唱着哀歌。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将明未明,窗外风声渐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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