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混着舱底潮湿的霉气,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我躺在一艘渔船的底舱,身下垫着捆干硬的芦苇,稜角硌得骨头生疼。舱顶的木板裂了道缝,漏下一线微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自己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粗布裙——料子粗糙得像砂纸,想来是老渔翁的婆娘找给我的,我原来的月白袄裙早就被泥水浸透,撕得不成样子,袖口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慕知义的。
“姑娘醒了?”舱门被推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端着碗热粥走进来,手里的粗瓷碗边缘缺了个口,豁口处磨得发亮,“快趁热喝,你发了两天高热,胡话连篇的,可把我们老两口吓坏了。”
粥是糙米粥,米粒煮得开花,混着几粒红豆,带着淡淡的米香。我捧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烫得微微一颤,却贪婪地喝了一大口——热粥滑过喉咙,暖得从胸口一直熨帖到小腹,眼眶忽然就酸了。“多谢婆婆。”
“谢啥,都是苦命人。”老妇人坐在我身边的木箱上,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掌心带着常年洗衣的薄茧,“烧退了就好。看你这模样,也是个娇养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你爹娘呢?”
我握着碗的手猛地一颤,粥汁溅在手上,烫得钻心。爹娘?兄长?慕知义?那些名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我眼眶发酸,喉头哽咽得发不出声。“我……我没有家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没再追问,只是从怀里摸出块腌萝卜,塞进我碗里:“可怜见的。我们这船要去苏州,收些莲子莲蓬,你若无处可去,就先跟着吧,帮着剥剥莲子,晒晒干货,也能混口饭吃。”
我望着她鬓边的白发,忽然想起母亲总爱在佛前念叨“积德行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着粥一起咽进肚子里,咸涩得发苦。
渔船走得慢,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像片被风吹荡的叶子。我每日帮着老妇人剥莲子,指尖被莲壳的细刺扎得全是小血点,泡在水里久了,又红又肿,像发了芽的豆子。老渔翁的婆娘姓周,大家都叫她周婆婆,见我疼得龇牙咧嘴,便找了块粗布给我裹住手:“忍着点,这世道,谁不是疼着过日子呢。”
她告诉我,他们要把莲子送到苏州的晚香楼,“那楼里的苏三娘出的价钱最高,就是性子烈,像朵带刺的红玫瑰。”
“晚香楼?”我剥莲子的手猛地一顿,莲心的苦汁溅在指尖,涩得舌头发麻。
“是啊,苏州城里最有名的楼子,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周婆婆用围裙擦了擦手,“怎么,你听过?”
我摇摇头,心却像被什么撞了下——慕知义让我找的,不就是苏州城南的晚香楼,找苏三娘吗?原来命运竟这般兜兜转转。
船到苏州码头时,是个晴日。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箔,晃得人睁不开眼。周婆婆帮我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用根桃木簪子固定住,又找了件半旧的青布衫给我换上:“去了晚香楼,见了苏三娘,好好说话。她虽厉害,心却不算坏,或许真能给你条活路。”
我攥着那块刻着“慕”字的木牌,站在晚香楼的朱漆门前,手脚都在抖。楼檐下挂着串红灯笼,风吹过,灯笼摇晃着撞在一起,发出“叮咚”的脆响,像上元夜的余音。楼里传出丝竹声和男女的笑语,与我身上的尘土和狼狈格格不入,像隔着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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