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雨,细密且缠绵,带着与生俱来的温婉与哀愁,没完没了地落着,似乎要将世间的悲欢离合都融入这无尽的水幕之中。我住在晚香楼后院的阁楼里,木质的窗棂被雨水洇得颜色发深,窗外那片荷塘,荷叶才刚刚探出头,尖尖的,嫩绿得惹人怜惜。苏三娘说,等入了夏,满池荷花绽放,那馥郁的香气能氤氲半个院子。
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漠北的雪。那里的雪,铺天盖地,白得刺眼,落在萧彻那件玄色披风上,瞬间就化成了水,混着鲜血,在冰冷的冻土上洇出触目惊心的深色痕迹,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姑娘,御史那边有信了。”青禾端着药碗,脚步轻盈地走进房间。她是苏三娘派来悉心照料我的,心思细腻,手也极为灵巧,每次熬药都能恰到好处,让那苦涩的药味淡了许多。
我伸手接过信,指尖轻轻摩挲着封蜡,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紧张。信是密写的,必须用醋擦拭才能显出字迹:二皇子已察觉风声,行事愈发谨慎;李御史则称病闭门不出,试图躲避风头;都察院正暗中布局,等待合适时机递上证据,一举揭露他们的罪行。信的末尾,御史特意叮嘱:“沈姑娘善自珍重,近日城中多了些生面孔,恐有变数,务必小心行事。”
生面孔?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半扇窗。楼下石板路上,卖花的阿婆依旧挑着担子,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走过,竹篮里的花朵在雨中娇艳欲滴;穿青布衫的书生坐在茶摊前,专心致志地翻着手中的书卷,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一切看似平静如常,可眼角的余光里,巷口那棵老槐树下,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已经蹲守了整整两天,身形从未挪动过,就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把药倒了吧。”我转过身,看着青禾,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自回江南后,我便再没喝过药——那是萧彻托军医精心调配的,专门治疗我常年心悸的方子。曾经,我以为这药方里藏着他的关心与在意,可如今,药还在,配药的人却已永远地消失在了暗河深处,生死未卜,这药,也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姑娘……”青禾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去告诉三娘,今晚我要见个人。”我没有理会她的犹豫,径直从妆匣底层摸出枚银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醒目的“影”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让她动用暗线,务必在天黑前,把这令牌送到城西的废园。”
那是父亲生前精心布下的暗桩,专门负责传递机密信息,是我们沈家最后的底牌。萧彻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若日后遭遇绝境,孤立无援,便可凭此令调动他们,寻求一线生机。那时的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满心都是儿女情长,却从未想过,这一天竟会如此迅速地到来,而他,也早已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入夜后,雨势愈发凶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命运敲响的战鼓。我换上青禾的粗布衣裳,将那半块玉佩——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扔掉——小心翼翼地塞进鞋里,那熟悉的触感,就像萧彻曾经的温度,如今却成了我心中最尖锐的刺痛。随后,我跟着苏三娘,沿着阁楼的密道匆匆前行。密道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墙壁上的水滴不断落下,滴答滴答,仿佛在倒计时着什么。
密道尽头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幽深而寂静,仿佛通往无尽的黑暗。巷口,一艘乌篷船静静地停泊在那里,船头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撑船的老艄公身披蓑衣,斗笠下露出一双浑浊却透着精明的眼睛,见我们出来,他微微点头,低声说道:“去废园的路被盯死了,水路绕得远,姑娘坐稳了。”说罢,竹篙轻轻一点,船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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