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在鎏金炉里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烟蜷着往上飘,像极了黎漾当年拂袖离去时,衣摆扫过地面的弧度。
唐楚宁还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却半天没落下。宣纸上只洇开一小团墨,像他此刻心里堵着的东西——连形状都模糊,偏又硌得发疼。
案头压着本《南华经》,是黎漾当年批注过的。书页边缘泛着黄,某处“心无挂碍”四个字旁边,有他用银钩小楷写的批注:“上点心。”字迹清瘦,和他本人一样,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
他想起拜师那年,他还是个刚入宫的质子,被宫人推搡着跪在三清殿外。雪下得紧,他冻得嘴唇发紫,黎漾就站在廊下看了半个时辰,才扔过来一件狐裘,声音比雪还冷:“入我门下,只修心性,不学权谋。做得到就起来,做不到滚出去。”
后来他在他身边学了五年。他从不多话,教他读书时只敲着书页说重点,见他练剑姿势错了,也只冷着脸用木剑抽他手腕。
可他夜里发高热,醒来时总见他坐在窗边翻医书;他被皇子们欺负,第二天那些人就会莫名摔断腿——他从不说是不是他做的,只在他问起时,淡淡一句:“心思放在正道上,旁门左道不必挂怀。”
他就是在那时贪了心。想让他多看他一眼,想让她不再只是冷着脸说“知道了”“尚可”。他偷偷在他书案上摆过带露的玉兰,被他随手扔进了香炉;他练剑时故意放慢速度等她指点,只换来一句“心不静,今日不必练了”。
直到他为了夺权,亲手设计了一场兵变。那天血流成河,他提着敌首的头颅去见他,以为能换他一句认可,却只看到他收拾好的行囊。
“你走的路,不是我教的路。”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甚至没有波澜,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从此,你我师徒缘尽。”
他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只抓到一片虚空。他转身走进风雪里,背影挺直,没回头看一眼。
如今他成了万人畏惧的帝王,皇城被扩成了皇家道观,当年他住过的院落,他派人日日打扫,连窗台上的盆栽都按他当年的样子摆放。可每次踏进去,都觉得空得能听见回声——他用过的棋盘蒙了尘,他坐过的竹椅生了凉,连他常喝的雨前茶,泡出来都没了当年的清苦味道。
“师尊。”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殿门轻唤一声,声音在寂静里散开来,又落回他自己耳中。
殿外的夜风吹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那里仿佛还留着当年被他用木剑敲过的钝感。
这世上人人怕他,可他怕的,从来只有他当年那句“缘尽”,和她转身时,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的背影。
案上的《南华经》被风吹得翻页,停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页。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伸手将书合上,指节用力到发白。
忘?他怎么能忘。
哪怕他永远是那副冷淡模样,哪怕他与他已“缘尽”,他也得守着这些零碎的念想——这是他在这冰冷王座上,唯一不敢用杀戮抹去的东西。
天快亮时,唐楚宁才从那间封存的书房出来。衣摆沾了些陈年的灰尘,是他方才蹲在书架前,翻找黎漾旧物时蹭上的——他没让宫人跟着,自己在满室旧书里翻了半宿,指尖最后停在一本泛黄的剑谱上。
剑谱是手抄本,字迹清劲,笔锋带着股疏离的冷意,是黎漾的字。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个极淡的血痕,像是什么东西不经意蹭上去的——唐楚宁记得,那是他十五岁那年,练剑时被木剑划伤了手,血滴在剑谱上,是黎漾拿了干净的布巾,一点一点蘸着清水擦去的。
那时黎漾的指尖微凉,擦到最后还剩个浅印,他听见对方低声说了句“毛躁”,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却伸手替他捏了捏握剑的指骨,纠正他总爱用力过度的毛病。
“握剑要松,发力要沉。”黎漾的声音还像在耳边,清冽如冰泉,“你总想着‘赢’,反而落了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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