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微服私访 (2-1)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卷着京郊麦田里新割的麦香，悄悄溜进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郑锦珩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寻常巷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车轴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单调而规律，倒比宫里那永远踩着金砖、走路都要屏声静气的规矩，更让他觉得自在些。

“陛下，前面就是西市了。”身侧的护卫长秦风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攒动的人群。秦风是他潜邸时就跟着的老人，武功卓绝，更难得的是嘴严，这趟微服私访，除了他和秦风，便只有两个扮作仆役的暗卫，连内阁首辅都只知新帝“偶感风寒，需静养半月”。

郑锦珩放下车帘，整了整身上那件半旧的湖蓝色长衫——这是他特意让人准备的，料子普通，针脚也不算精细，倒真像个家境尚可却不事张扬的书生。“叫我郑公子就好，”他淡淡道，“到了地头，规矩都记牢了？”

“属下省得。”秦风垂首应道，手却不自觉地按了按腰间的软剑。

马车在西市口的茶摊前停下。郑锦珩推门下车时，恰逢邻桌两个挑夫正唾沫横飞地闲聊，话里话外全是对新帝的猜测。

“听说了吗？新皇登基这仨月，愣是没下过一道像样的旨意，倒是把前太子那拨人抄了不少家。”

“嗨，年轻天子嘛，不定还没摸透朝堂的门道呢。依我看，还是前太子好，当年赈灾的时候，可是真往灾区跑过的……”

话没说完，就被同伴肘了一下：“闭嘴！前太子那是谋逆的罪臣，发配边疆的人，也配提？小心祸从口出！”

郑锦珩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漫过指尖，却没烫到他。他知道，京城里像这样的议论还有很多。他这位哥哥郑锦仲，当了十年太子，笼络人心的手段确实比他高明，若非去年那场逼宫闹得太难看，父皇也不会在临终前骤然改了遗诏。

“公子，茶凉了。”秦风低声道，眼神里带着担忧。

“无妨。”郑锦珩笑了笑，将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开，“去醉仙阁。”

秦风眉头微蹙。醉仙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也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灵通得很，选在那里议事确实隐蔽。可让九五之尊往那种地方钻……

“按我说的做。”郑锦珩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要等的人，是暗中培养在民间的线人，专门替他收集官吏贪腐的证据，约定的接头地点，便是醉仙阁的后院角门。

醉仙阁的喧嚣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朱红的大门外，挂着两串硕大的走马灯，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去，就已经有纨绔子弟搂着娇娘往里钻，脂粉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郑锦珩站在街角，看着那扇门里进进出出的人，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听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帝王术，这样活色生香的俗世景象，竟比金銮殿上的万国朝贺更让他心头微动。

“公子，里面人多眼杂，属下先去清场？”秦风问道。

“不必。”郑锦珩理了理衣襟，“越自然越好。”

他抬脚往里走，刚到门口，就被一个穿着水红绫裙的姑娘拦住了。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脸上堆着甜腻的笑：“公子面生得很呀，是第一次来？里面请，我们阿眠姑娘今晚要登台呢，多少人挤破头都想看一眼呢……”

阿眠？郑锦珩没接话，只淡淡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找个安静的雅间，不用人伺候。”

那姑娘眼睛一亮，麻利地接了银子，引着他们往二楼走。楼梯是香樟木做的，踩上去咯吱作响，两旁的走廊上挂着各色纱灯，映得来往的人影都带着几分朦胧。

雅间不大，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楼下的戏台。郑锦珩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清亮婉转的声音透过纱帘飘了上来，像山涧里的泉水，带着几分凉意，又透着几分甜。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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