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是缠人的,下得屋檐水成了线,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亮。文桐坐在厨房门槛上,看妈妈择空心菜。妈妈的手粗糙,指关节肿着,是常年洗菜、洗衣、做农活磨出来的。
“阿桐,隔壁李家婶子说,她孙子考上重点高中了。”妈妈低头掐着菜梗,声音很轻,“通知书红通通的,贴在堂屋墙上呢。”
文桐没接话。她知道妈妈想说什么。那年中考成绩出来,她离普高线差了一大截,妈妈拿着成绩单在灶房站了很久,没骂她,也没哭,就是往灶膛里添柴的手,抖得厉害。后来亲戚来串门,说“女孩子读职高也挺好”,妈妈笑着应,转身往围裙上擦手时,文桐看见她眼圈红了。
“嗯,知道了。”文桐捏着衣角,布料上沾着洗不掉的霉斑,像她心里那些擦不去的愧疚。
灶台上的收音机在播本地新闻,说某建筑公司拖欠工资,工人讨薪无果。文桐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爸爸出去干活三个月了,只寄回来一次钱,还是零碎的几百块。妈妈说:“你爸那人实诚,老板说‘过几天给’,他就信。”
文桐记得小时候,爸爸难得回家,会把她架在脖子上,去镇上的供销社买水果糖。邻居阿婆总说:“你爸疼你呢,自己舍不得吃,全塞你兜里。”可这些画面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爸爸行李箱上的泥渍,还有他临走时说“阿桐要乖”,声音里带着陌生的疲惫。
哥哥文军从里屋出来,一瘸一拐的——去年在工地上摔断的腿还没好利索。他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疤,是武校时练散打的时候留的。“别总说这些。”他对妈妈说,“阿桐读保育专业怎么了?将来去幼儿园带孩子,不比工地上搬砖强?”
妈妈没吭声。文桐知道,哥哥心里也有刺。他十七岁替人顶罪那年,本是能去参军的。那时候征兵的人都来家里看过了,说他体格好,是块好料子。结果出了那事,政审没过。出来后,他去见当年让他顶罪的“兄弟”,对方搬家了,手机号也换了。“狗屁的兄弟情。”哥哥说这话时,总在喝酒,喝多了就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武校毕业照,照片上的少年笑得张扬,眼神亮得很。
文桐和哥哥亲。初中被那个小组长欺负时,她蹲在操场边哭,是哥哥找过来的。他刚从工地回来,裤脚还沾着泥,二话不说背着她往家走。趴在哥哥背上,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水泥味,还有淡淡的烟草味。“以后谁欺负你,告诉哥。”他说,声音闷闷的,“哥虽然没出息,但护着你还是能行的。”
那个小组长,文桐现在还记得她的名字。姓刘,总爱穿一件粉色的运动服,手里总捏着把软尺。有次文桐作业本上错了三个字,她就让她在教室后排罚站,用软尺抽手心,一下一下,抽得她手发麻。“这么简单都错,是不是猪脑子?”刘组长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周围同学的笑声,比尺子抽在手上还疼。
文桐没告诉家里。她是“乖乖女”,老师说什么都听,家长说什么都应。直到有天晚上,妈妈给她洗袜子,发现她脚踝上的淤青——是被同学推搡时磕在桌角的。妈妈没问,就坐在床边掉眼泪,把她的脚抱在怀里,轻轻揉着,像在揉一件易碎的瓷器。
小学六年级遇到林薇,是真的亮过一阵。林薇会拉着她逃课去河边摘野草莓,会在她被男生起绰号时,叉着腰骂回去:“你们懂个屁,文桐比你们都好!”文桐跟着她,学会了上课传纸条,学会了偷偷在操场边看男生打球,甚至敢在课堂上跟老师争辩“这道题还有别的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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