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刑台 (2-1)

戒律堂在孤峰之背，终日不见曦光。

　　虞惊鸿跟着沈如晦拾级而上，石阶湿滑，苔痕深绿，像一条被岁月遗忘的蟒。

　　风从崖底卷来，夹着细碎雪粒，打在脸上，是钝钝的疼。

　　她却一步未停，连呼吸都稳得像尺量过——前世她跪过更冷的石阶，跪到双膝渗血，只为求谢无咎回眸一眼。

　　如今，她拜入刑台，只为自己执刀。　　“戒律堂不留无用之人。”

　　沈如晦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无波无澜，“今日日落之前，你若走不完‘断罪阶’，便回杂役院去。”

　　断罪阶，共九百九十九级，每阶皆刻宗门戒律，越往上，剑意越重，寻常弟子三十级便冷汗透衣，五十级便心神失守。

　　能走完者，百年来不过三人。　　虞惊鸿抬眼，阶尽没于雾，像一柄倒插的剑。

　　“弟子遵令。”

　　她解下阿菱织的围脖，折好放在阶下，抬脚踏上第一阶。　　轰——

　　足下戒律化作金纹，直刺眉心：

　　【凡我宗弟子，不得同门相残。】

　　剑意如针，扎进识海。

　　她想起前世，自己把姜阮推下寒潭，只为谢无咎一句“胡闹”。

　　唇角微弯，继续上行。　　第十阶。

　　【不得擅动宗门秘宝。】

　　剑意化作锁链，缠住腕骨。

　　她想起藏剑阁里被自己打碎的寒玉，胸口旧伤隐隐作痛。

　　仍抬步。　　第三十阶。

　　风雪忽止，眼前浮现幻象——

　　十四岁的虞惊鸿跪在问剑峰外，朱衣湿透，怀里抱着碎裂的玉佩。

　　谢无咎背对她，白衣无尘，声音凉薄：“我此生，不娶。”

　　她抬手，一巴掌打散幻象，掌心被剑意割破，血珠滚落，阶上金纹却悄然亮了一分。　　第五十阶。

　　剑意凝为实质，化作无数细小剑刃，悬于四周。

　　只要她心生退意，剑刃便会落下。

　　她闭眼，想起雪里埋骨的十九岁，想起阿菱沉进寒潭前最后一声“师姐”。

　　再睁眼，眸底无悲无喜，只余一点幽蓝剑光。

　　剑刃在她身前寸寸碎裂，化为雪尘。　　第七十阶。

　　沈如晦站在阶侧，玄袍被风吹得猎猎，眼底终于浮出一丝讶异。

　　“竟能走到此处。”

　　他抬手，欲以威压试探，却见少女脊背笔直，像一柄未出鞘的剑，任风雪加身，也不弯折半分。　　第九十阶。

　　剑意化作雷霆，轰然劈下。

　　虞惊鸿肩头焦黑，唇角溢血，却借雷力淬炼经脉，将剑骨幽光逼至指尖。

　　幽蓝与金雷相撞，阶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第九十九阶。

　　眼前再变——

　　谢无咎立于血月之下，怀中抱着姜阮，剑尖指向她心口：“虞惊鸿，你入魔了。”

　　她低笑，抬手握住剑尖，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我若入魔，也是你们逼的。”

　　咔嚓。

　　幻象崩裂，最后一道剑意在她掌心化作一枚金色戒纹，一闪而没。　　断罪阶尽。

　　沈如晦负手立于阶顶，目光复杂。

　　“虞惊鸿，你可知戒律堂第一条铁律？”

　　“知道。”

　　她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声音平静，“执刑者，先受刑。”

　　沈如晦眼底霜雪微融，转身推开了刑台大门。　　门内，铜灯千盏，照出一方高台。

　　台上悬着一柄断剑，剑身锈迹斑斑，却自有森然寒意。

　　“此为戒律堂镇刑之剑，名‘折罪’。”

　　沈如晦抬手，断剑嗡鸣，锁链层层脱落。

　　“自今日起，你便是折罪剑的持刃人。”

　　“持此剑者，先斩己过，再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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