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雨幕 (2-1)

早餐铺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总会带进来一阵雨丝和凉意，紧接着是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声：“里面坐，刚炸的油条还冒热气呢！”江临安拢了拢外套，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又落在了那个角落。

少年的指尖还在豆浆杯沿画圈，指腹蹭过杯壁凝结的水珠，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外套，领口歪着没系好，露出一小截细瘦的脖颈。江临安注意到他啃油条时总是用右边牙齿，左边脸颊微微凹陷，像是不太习惯用力。

豆腐脑在碗里渐渐凉了，葱花沉到碗底，虾皮蜷成小小的一团。江临安放慢了搅动的动作，听见邻桌大妈在说：“这场雨下三天了，菜价都涨了两毛。”他想起自家阳台的月季，去年这时候被秋雨淋得落了一地花瓣，母亲蹲在那儿捡了半天，说“花儿也怕凉”。

少年忽然合上书，指尖按在“何当共剪西窗烛”那一行。江临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雨点砸在梧桐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叶尖垂着的水珠像没串好的珠子，一滴滴砸在青石板上。早餐铺的屋檐下挂着盏红灯笼，雨水顺着灯笼边缘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一片晃动的红。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跑过，撞了下少年的桌角，豆浆杯晃了晃，洒出几滴在书页上。“对不起！”小姑娘怯生生地说。少年摇摇头，抽出纸巾慢慢擦着水渍，纸页被洇得发皱，像他此刻紧蹙的眉头。

江临安的心跳快了两拍。他看见少年擦书时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什么易碎的东西，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送的第一本童话书被雨水泡了，他抱着书哭了整整一下午。

雨势又大了些，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老板娘端着托盘经过，笑着问少年：“豆浆要不要再续一碗？”少年抬起头，江临安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瞳孔是很深的黑，像被秋雨泡透的墨石，里面沉着化不开的雾。“不用了，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老板娘走后，少年又低下头，手指抠着碟子里的油条渣，碎末从指缝漏下来，像细小的雪花。江临安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油烟味，是后厨飘来的炸油条的香气，可他看见少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

早餐铺的挂钟敲了八下，有上班族匆匆结账，塑料伞面的水珠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江临安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他书包里有包没拆的奶糖，是母亲昨天塞的，说“甜的能让人开心点”。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站起身，把书塞进怀里，快步走向门口。他没戴伞，推开门的瞬间，秋雨立刻打湿了他的发梢。江临安看见他仰起头，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像是在冲洗什么。

“等等！”江临安脱口而出，抓起桌上的伞追了出去。

雨幕里，少年的背影单薄得像片叶子。江临安把伞举到他头顶时，听见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不用。”

“会感冒的。”江临安的声音有点发紧，他看见少年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少年沉默了几秒，忽然说：“我妈以前总说，雨天不打伞的孩子，是想让雨洗干净烦心事。”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江临安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透明的墙。他没敢问“那你妈妈呢”，只是把伞往少年那边又倾斜了些，轻声说：“我家就在前面巷子，要不要去擦擦脸？我妈煮了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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