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飘来艾草味时,我正蹲在天井里捡竹篾。祖父的竹篮在今早赶集时裂了道缝,装着的半串葡萄滚得满地都是——他总说这是去年给隔壁阿婆编菜篮时,特意留的"子孙缝",如今倒真成了漏风的口子。
"小祖宗别扎着手。"母亲戴着顶褪色的蓝布帽从里屋出来,帽檐下露出半截绣到一半的围裙。她是镇上出了名的补花匠,指尖总缠着各色丝线,连给我缝书包带都要绣上半朵栀子花。此刻她捏着枚银顶针在竹篮裂缝处比量,银针穿透竹篾的瞬间,惊飞了檐下燕窝里的雏鸟。
祖父背着手站在门槛上,烟杆在鞋底磕得邦邦响。"这篮子得浸桐油。"他去年生过场病后,说话总带着点喘,"你娘那绣花针哪敌得过竹纤维的张力。"母亲的顶针顿了顿,丝线在竹篮缝隙间绕出个歪歪扭扭的结,像朵没开全的茉莉。
我知道他们又在较劲儿。祖父做了四十年竹编,总说母亲的补花是"锦上添花的虚功夫";母亲却偏在他编的竹筐内侧绣过缠枝莲,说"日子得有软和气"。就像上个月,祖父给我编的蝈蝈笼,母亲非要缝上块带松紧的纱网,两人为此冷战了整整三天,最后还是我偷偷在笼底垫了片母亲绣坏的鸳鸯帕子才作罢。
暮色漫进天井时,竹篮裂口里突然探出半截红线。母亲把丝线在竹篾间穿梭,竟绣出只衔着葡萄的松鼠,蓬松的尾巴恰好遮住最宽的裂缝。祖父蹲在旁边看了半晌,突然转身从柴房翻出罐陈年桐油,用棉布蘸着往竹篮外侧擦,油光漫过竹纹,倒让那只红松鼠显得愈发鲜活。
"明早去集上,用这篮子装新摘的桃。"母亲把最后一针线头咬断,指尖沾着的桐油蹭到鼻尖,像颗小小的黑痣。祖父没说话,却默默往竹篮提手处缠了圈防滑的藤条,藤圈接口处,刚好嵌着母亲漏在竹篾里的半根金线。
夜里躺在床上,听见天井里传来窸窣声。扒着窗缝往下看,月光正照在那只竹篮上,祖父佝偻着背,用细竹丝给松鼠的眼睛点了个黑点儿;母亲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往藤圈里穿了串小小的玻璃珠,风一吹,叮咚作响。
这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祖父编摇篮时,母亲总在篮沿绣满长命锁。那时他们也这样,一个拿着篾刀,一个捏着绣针,在月光里把日子的缝隙,补成了花。
天蒙蒙亮时,我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趴在窗台上往下望,见祖父正往竹篮里铺荷叶,碧绿的叶片衬着那只红松鼠,倒像是松鼠真要钻进荷塘偷果子似的。母亲站在一旁递桃,指尖沾着的桃汁蹭在竹篮沿上,她慌忙用围裙去擦,却被祖父拦住了。
“这样才好。”他拿起竹篮晃了晃,荷叶上的晨露滚进竹篾缝隙,把那半根金线浸得发亮,“就像去年你在竹筐里绣的莲,沾了水汽才活泛。”母亲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去灶房端粥时,脚步都轻快了些。
早饭后我跟着去赶集,竹篮在胳膊上晃悠,玻璃珠串叮叮当当地响。路过李婶的菜摊时,她眼尖地瞅见篮上的松鼠:“哟,这竹篮咋还带花?”母亲正要开口,祖父已抢先道:“我家老婆子绣的,比单编个篮子耐看。”说这话时,他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笑纹。
日头爬到头顶时,桃卖得只剩两个。祖父把竹篮往树荫下一放,从怀里摸出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母亲推说不爱吃甜的,却在祖父递第二块时接了过去,碎屑掉在蓝布帽上,像落了些星星点点的桂花。
回家路上,竹篮空了大半,倒显得那只松鼠更精神了。路过桥洞时,见个小姑娘盯着竹篮直看,她娘拉她走,她却挣着说:“我要那个有松鼠的篮子!”母亲突然停下脚步,从竹篮里抽出根备用的红线,蹲下身给小姑娘手腕上编了个简单的红绳结:“等你娘给你买了新竹篮,婶子再给你绣只小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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