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暗码，疑云蔽心 (5-1)

破晓的死灰天光，艰难地挤进听雪阁破烂窗棂的缝隙。风雪似乎喧嚣了一夜，此刻声息略减，但寒气却更甚，凝固般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板榻上的人影，维持着蜷缩的姿态，仿佛与那冰冷的薄褥、霉变的枯草冻结成了一体。唯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在口鼻处凝成一缕微薄的白雾，证明着这躯壳内尚存一丝生机。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庭院新雪，伴随着毫不掩饰的抱怨和呼出的团团白气。“真是倒了血霉！大冷天的还得伺候这丧门星！”尖刻的嗓音，像钝刀刮过冰面，刺破了听雪阁的死寂。

“吱嘎——”那扇朽门被一只粗壮的手大力推开，寒风裹着雪粉猛烈灌入。赵婆子，一个五短身材、横眉立目、穿着深灰夹袄外罩油腻黑色棉坎肩的粗使婆子，端着一只豁了口的粗陶大碗，步履生风地闯了进来。碗里是几块黑黄相间、冻得梆硬的杂粮窝头，小半碗浑浊得几乎照不见人影的冰碴子稀粥。

“喂！死透没？没死透就爬起来！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等着人一口一口喂呢？”赵婆子重重地将陶碗顿在板榻边那只缺了一角、摇摇欲坠的矮凳上，溅出几点浑浊的冰渣。她嫌恶地拍打着坎肩上沾的雪花，眼风像是淬了冰刀子，狠狠地剐向榻上那团破布似的人影。

苏砚秋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仿佛被巨大的声响和寒意惊扰了死寂的灵魂。她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机括般极其滞涩地睁开眼。那双眸子没有聚焦，空洞得如同两团灰败的雾霭，毫无神采地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地、茫然地转动着。她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涣散的视线艰难地“挪”到那个散发着刺骨寒意的陶碗上，又迟缓地、一点点地“爬”向赵婆子那张刻薄的脸。

“水……”干裂乌青的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一点破碎沙哑到极致的气音，如同风箱最后的残喘，“……冷……” 她喉咙里滚动着含混不清的呜咽，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得更紧，仅用的一点力气，似乎都用来拽紧那床冰冷的破褥子，试图将自己埋进去，隔绝这彻骨的寒冷和眼前凶恶的人。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抖得身下枯草发出细细碎碎的哀鸣。

“冷？”赵婆子被这窝囊废柴的样子气笑了，叉着腰，声调拔得更高，带着肆意的嘲弄，“冻死活该！能让你在这破屋子里窝着，没把你扔雪地里，就是你祖上烧了高香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还当自己是正经主子呢？‘大小姐’？呸！苏家都败了根了！丧门星！” 她看着苏砚秋畏畏缩缩、连抬眼看她似乎都惧怕的样子，昨夜的膈应似乎也淡了，只剩下一种俯视烂泥的快意和不耐烦。“赶紧吃！饿死了倒省心！”赵婆子嫌恶地啐了一口，一口浓痰黏糊糊地落在地上冻住的污迹旁，转身，却难得地没把门关死，虚虚地掩了一道足够钻个孩童的缝隙——在她看来，这“半死不活”的玩意儿，能爬起来喝口凉粥都是抬举，逃？借她十条命也不敢！更跑不动！

门轴尖锐的摩擦声远去，脚步声踩雪的声音也渐渐模糊。

阁内再次陷入半明半暗的寂静。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缝隙带来的微光。

板榻上蜷缩的身影过了许久，才极其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攥破褥的手指。那因用力而僵硬泛白的指关节松弛下来，在袖口处微微颤抖着——这是真实脱力的表现，却完美融入了她刻意营造的虚弱之中。她“艰难”地转动脖颈，仿佛费尽千钧之力才侧过脸，视线“懵懂”而“呆滞”地投向门口那道缝隙，几片雪花被风吹着旋进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目光在那缝隙停留片刻，显得空洞而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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