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京郊的静安寺被一层薄薄的山雾裹着,香火顺着雾缝钻出来,在青石板路上洇出潮湿的香火气。仇若渝的马车停在山门前时,她正倚着车壁数袖中的老山檀佛珠——那是祖父留下的物件,颗颗被盘得温润,木质香混着常年不散的药气,成了她这些年养病时最熟悉的味道。
“小姐,到了。”侍女郁灵轻声提醒,掀起车帘的手格外轻,指腹还蹭过帘角的流苏,生怕带起的风惊着自家主子。她伺候仇若渝多年,深知这位小姐的身子金贵,一点风寒都受不得。
仇若渝缓缓睁开眼,眸底清润得像浸在山泉水里的玉。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绸襦裙,领口袖缘只滚了圈极细的银线,连薛夫人特意叮嘱戴上的羊脂玉钗,都是最素净的样式,不见半点多余的华贵。天生心脉弱,她连起身都带着几分滞涩,郁灵连忙上前扶住,另一只手稳稳垫上绣着兰草的锦垫,脚凳刚在车旁落稳,她的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已微微喘起来,胸口起伏得像风中的蝶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夫人在半山腰的禅房等着呢,让咱们慢慢走,不必急。”郁灵替她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鬓发,声音压得极低,手指还不忘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刚看见秦内侍的身影,想来三殿下也在寺里。”
仇若渝指尖捻佛珠的动作顿了顿。元止墨。
这个名字,她从记事起就没少听。父亲镇国公仇靖远总爱在书房对着舆图叹气:“那位三殿下是真性情,却也真冷硬。北疆将士浴血奋战,他记军功分毫不差,却从记不住任何人的名字——倒不是傲慢,是真不在意。”有次父亲喝了点酒,说得更具体:“前阵子他帐下有个校尉,替他挡了一箭,醒来后他去探望,张口还是‘那个谁’,气得那校尉差点又晕过去。”
薛夫人私下与她闲话时,也会唏嘘:“听说他身边的侍从,每天都得自报三次名字,不然他转头就忘。你说这性子,如何让人亲近?”母亲说这话时,总带着点后怕,仿佛怕自家女儿哪天真撞上这位“贵人多忘事”的皇子,连招呼都认不出。
她虽深居简出,常年与汤药为伴,却早将这些传闻刻在了心里。不是寻常贵女对皇子的倾慕,更像听书人听到“孤高战神”四字时,下意识生出的距离感——就像仰望一座覆着冰雪的山,知道那山巅的风光,却从没想过要靠近。毕竟,一个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又怎会留意到她这株常年待在温室里的病弱草木?
“知道了。”她轻声应道,由郁灵扶着,一步一步踏上石阶。石缝里的枯叶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钟鸣,倒让这山间的寂静更显分明。她走得极慢,每上六级台阶便要停驻片刻,郁灵早已备好温水,用小巧的锡壶盛着,壶身被体温焐得温热,递到她唇边时,总要先自己抿一口试过热凉,才敢让她喝。
阳光慢慢爬上山脊,驱散了些雾气,将石阶照得发亮。仇若渝望着前方蜿蜒的石阶,忽然想起去年秋天,父亲带回来的北疆枫叶,红得像火,据说能在零下三十度的寒风里挺直腰杆。她想,元止墨大概就像那种枫叶,带着一身寒气,却自有风骨。
到了半山腰的回廊,薛夫人还未从禅房出来。郁灵扶她在朱红的廊柱旁坐下,刚铺好软垫,就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佛殿方向传来。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落地时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像是每一步都踩在章法上,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不同于一般宗室子弟的轻飘,也不像文臣的拖沓,那声音里藏着沙场磨砺出的沉稳,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仇若渝抬眼的瞬间,正撞进一道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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