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腿疾是旧伤,当年跟着皇帝打天下时,在雁门关被流矢射穿了膝盖,每逢阴雨天就疼得直冒冷汗。上个月在工地上督查河工,又淋了场透雨,回来后就总说“想在家陪你母亲种些花”,话里话外都是要辞官的意思。仇若渝原以为这事只有家里知道,连母亲都只当是父亲老了,恋家。
“殿下怎么……”她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惊讶,指尖无意识地在棋盘边缘划着圈。
“御书房的奏折,我都看过。”他的黑子落在白子斜上方,形成个浅浅的尖冲,像只伸出去的手,“你父亲说‘小女体弱,需人照料’,倒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仇若渝的脸微微发烫,像被正午的太阳晒过的桃子。其实是她前几日咳得厉害,半夜里能把肺都咳出来似的,太医来看了,说“需静养,忌忧思”,开的方子上有味“川贝”,要用三年以上的陈酿来炖,父亲怕她在府里闷得慌,又怕宫里有差事要应付,才动了辞官的念头。她低头看着棋盘,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父亲只是念着家里。”
“可镇国公府的嫡女,不该只困在这方寸院里。”元止墨的黑子突然跳了一步,切断了白子想往中腹蔓延的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比刚才重些,“就像这棋,总往边角钻,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这话里的深意像藤蔓似的缠上来,绕得仇若渝的心跳都乱了节拍。她知道,他不仅是说棋。去年她随母亲去慈安寺上香,在山门外偶遇西域来的胡商,他们正围着个舞姬看胡旋舞,铜钹敲得震天响。她那时刚读了《乐府诗集》,随口点评了句“胡旋舞的鼓点急促,若配《兰陵王入阵曲》的悲壮,倒能生出些刚柔相济的意思”,原是无心之言,却被随行的史官记在《见闻录》里,后来竟传到了皇帝耳中。据说皇帝当时正在批阅奏折,看到这句,笑着对身边的太监说:“镇国公家的丫头,倒比那些腐儒懂些风雅。”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避开他的目光,白子小心翼翼地往中腹挪了挪,像只试探着过河的小蟹,“若渝不求什么大气候。”
元止墨突然笑了,笑声惊得廊下的吊兰抖落几片叶子,落在他的发间。“上个月是谁在《女诫》的批注里写‘女子当知天下事’?”他伸手从她案头拿起那本蓝布封皮的书,书页间夹着支干了的玉兰花瓣,是去年春天的,已经泛黄发脆。他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那里的纸页被摩挲得发皱,“这里,‘夫者天也’这句,你画了三道红线,旁边还写‘天亦有阴晴,何况人乎’——这可不是‘无才’的样子。”
仇若渝的脸瞬间红透了,像被胭脂染过似的,连耳根都烧了起来。那是她十五岁时写的胡话,那年读《女诫》,越读越觉得憋气,总觉得班昭说的那些“妇德妇言”像笼子,困住了天下女子。她原是随手写在页边,早忘了夹在哪页里,不知他何时翻看的,更不知他竟记得这样清楚。
“殿下偷看我的书。”她伸手去抢,指尖却撞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比她的热些,带着常年握笔的温度,像揣在怀里的暖炉,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慌乱中带倒了棋盒,白子滚了一地,像撒了把碎玉,在青石板上弹起又落下,发出清脆的响。
郁灵在一旁看得手忙脚乱,刚要过来收拾,却被元止墨摆手拦住。“我自己捡。”他弯腰时,常服的下摆扫过她的裙角,带来淡淡的松烟墨香——那是御书房特供的徽墨味道,里面掺了点龙脑香,闻起来清冽又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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