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归 (2-1)

光籽在掌心渐渐温热，像揣着颗小小的太阳。林穗顺着光蝶飞去的方向往山外走，阿星踩着她投在地上的光影，影子里的光丝时不时漫出来，在路面织出朵转瞬即逝的光花。路过溪边的老樟木时，树洞里突然飘出片光叶，叶面上浮着行模糊的字迹，像是谁用指甲刻下的：“往南走三里，有片会唱歌的芦苇。”

那片芦苇荡果然在暮色里泛着银光。光丝顺着苇秆往上爬，在穗头织出蓬松的光絮，风过时，光絮簌簌飘落，在空中撞出细碎的声响，凑成支极轻的调子。林穗蹲下身，听见苇根扎在泥里的地方，有更沉的音在共鸣，像是无数支看不见的笛在土下吹奏。有个放鸭人划着木筏从芦苇荡里出来，筏子上的鸭群都披着层淡光，翅膀拍打水面的声，竟和光絮飘落的节奏完全合拍。“它们认光呢，”放鸭人笑着撒把谷粒，谷粒落在水面，光丝立刻缠着谷粒往下沉，在水底织出片发光的食槽，“去年我家鸭丢了只，就是跟着光絮找回来的，回来时脖子上还缠着圈光丝，像戴了串金项圈。”

穿过芦苇荡，望见村口的老槐树上缠着圈光绳，绳头系着个光织的铃铛。林穗刚走近，铃铛就轻轻晃了晃，发出的声响里混着无数人的说话声——有孩童的嬉闹，有妇人的唤归，还有老人讲古的语调，像把全村的声音都收在了里面。树下坐着位绣鞋垫的老婆婆，鞋垫上的花样用发光的线绣就，针脚走过的地方，光丝会留下淡淡的痕，恰好把“平安”二字绣得立体起来。“这线是光絮纺的，”老婆婆举起鞋垫对着月光照，光丝透过布面，在地上投出晃动的花影，“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去山里采菇，就是跟着这光找回家的，他说光里有我的声音，在喊他别走错路。”

夜里宿在村口的客栈，木质的窗棂上爬满了光丝，像谁在窗外织了张透明的网。林穗把掌心的光籽放在窗台上，籽实立刻裂开道缝，钻出条细细的光藤，顺着窗格往上缠，藤上很快结出个小小的光花苞。三更天时，花苞突然绽开，花瓣里浮出个极小的人影，正坐在光蕊里纺线，纺车转得飞快，吐出的光丝顺着夜风飘出去，落在客栈每个熟睡的人枕边，织成光的梦境。

她在梦里看见片发光的稻田，光穗沉甸甸地弯着腰，穗尖垂着的光珠里，浮着放鸭人少年时的模样——他正举着竹竿追跑丢的鸭雏，光丝顺着他的脚印往水里铺，在河面织出座临时的光桥；又看见老槐树下，年轻时的老婆婆踮着脚，把光绳往树桠上系，绳头的铃铛晃出细碎的光，落在树下等待的青年肩头，像撒了把星星。

天微亮时，光藤突然往回收缩，花苞重新合拢成光籽的模样，只是比昨夜更饱满了些。林穗把它揣回怀里，推开门看见阿星正对着墙角笑，那里的蛛网被光丝缠成了个圆，网中央的蜘蛛披着层淡光，正用光丝织新的网，网眼的形状竟和客栈的窗格分毫不差。“它在学我们住的地方呢。”阿星伸手想去碰，蜘蛛突然往网心缩了缩，吐出根光丝，在网面上织出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村外的方向。

出村时，放鸭人往她竹篮里塞了个光织的荷包，说是芦苇絮混着光丝编的，能引着光往该去的地方走。荷包刚碰到怀里的光籽，就透出层温润的光，林穗低头闻了闻，竟闻到了芦苇的清香、稻田的麦气，还有老槐树的阴凉味，像把路过的所有气息都收在了里面。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荷包突然轻轻颤动起来，她打开一看，里面的光丝正往路边的石缝里钻，缝里立刻冒出株光草，草叶上印着极小的地图，标出前方有座废弃的驿站。

驿站的木门上挂着把生锈的铜锁，光丝顺着锁孔往里钻，“咔嗒”一声，锁竟自己开了。院子里的石磨上，光丝正顺着磨盘的纹路转圈，磨眼里落下的光籽被碾成粉，混着落在磨盘上的晨露，在地面洇出片发光的水渍，渍痕里浮出几行字，像是驿站旧主留下的记录：“曾有位带光的客人住过，说光会记得每个歇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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