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颜料 (2-1)

阮清瑶是在九月初踏上南下的火车的。行李箱里塞着那盒没寄出的信，还有沈砚留下的画板——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把它塞进了最底层，像藏起一块发烫的石头。

南方的城市果然多雨。火车进站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把站台罩得朦胧。她撑着伞走出车站，裤脚很快沾上了潮气，黏在脚踝上，像新闻里说的那样，“下得很黏”。

美院的迎新处设在香樟树下，绿得发亮的叶子上坠着水珠，一滴滴砸在桌子的登记表上。阮清瑶刚填好名字，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同学，能帮我扶一下画架吗？”

她回头，看见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正手忙脚乱地扶着歪倒的画架，画架上夹着张未完成的油画，灰蓝色的底色上，点着几簇跳跃的橙红。

“虞美人？”她下意识地说。

男生愣了愣，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是啊，看你眼熟，也是油画系的？”

阮清瑶点点头，伸手帮他扶稳画架。指尖触到画架边缘时，忽然想起沈砚的画板——也是这样的木质纹理，只是比这个旧些，边缘还留着颜料蹭出的浅痕。

“我叫林舟。”男生把画架支好，指了指画，“老家种了片虞美人，总觉得画不出那股野劲儿。”

阮清瑶看着画上的色彩，忽然说：“加点钴蓝试试？暗部里藏点冷色，可能……更像在风里动的样子。”

林舟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赶紧从画箱里翻出颜料，“你调颜色很有想法啊，叫什么名字？”

“阮清瑶。”

“好听。”林舟一边调颜料一边说，“对了，听说我们系有个厉害的学长，也是北方来的，据说速写特别牛，可惜去年休学了……”

阮清瑶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伞柄差点没攥住：“叫什么？”

“好像叫沈砚？”林舟随口说着，忽然“呀”了一声，“你看，加了钴蓝果然不一样！”

雨还在下，香樟叶上的水珠滴在画纸上，洇出小小的圆斑。阮清瑶看着林舟笔下渐渐生动起来的虞美人，忽然觉得眼睛发涩——原来有些名字，就算隔了千里，隔了时光，还是能像颜料一样，轻轻一碰，就在心上晕开大片的潮。

开学第一周的专业课，老师让大家画“记忆里的夏天”。阮清瑶坐在画室角落，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那年画室的窗台。

她蘸了点赭石，刚想落笔，手腕却突然发颤。颜料滴在画布上，晕成个模糊的圆点，像那年落在信纸上的墨团。

“卡壳了？”林舟凑过来，手里拿着块橡皮，“我也是，总觉得抓不住重点。”他指了指自己的画布，“画了老家的晒谷场，却没画出我妈喊我吃饭的声音。”

阮清瑶看着他的画，忽然说：“加点白进去吧，阳光洒在谷粒上，应该有点反光。”

林舟试着加了点钛白，画布上的光影果然活了些。“你对光的感觉真好，”他感慨道，“比我们系那个沈砚学长还……”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捂住嘴，“抱歉啊，我总提他。”

阮清瑶摇摇头，拿起画笔：“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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