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瑶是在画室找到那支钴蓝颜料时,决定写下第六封信的。
颜料管上沾着点干涸的橙红,像是上次帮林舟改画时蹭到的。她把颜料挤在调色盘里,用松节油慢慢化开,灰蓝色在瓷盘上晕开时,窗外的雨正好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颜料上投下一小片金斑。
“沈砚,”她铺开信纸,笔尖悬了很久,终于落下字,“我好像,找到能让虞美人活起来的颜色了。”
字迹比前几封稳了许多,连她自己都察觉到——笔尖划过纸面时,少了些滞涩,多了点轻快,像雨后被风吹动的虞美人花瓣。
她想起那本速写本,此刻正压在她的画夹底下。昨夜她把它摊在台灯下看了很久,连纸页边缘磨损的毛边都数得清楚。画里那个高马尾的背影,手腕处有道浅浅的弧线,像极了当年断了的红绳留下的印子。原来有些细节,他记得比她还牢。
“林舟说,你休学了。”她继续写,笔尖在“休学”两个字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小的点,“我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猜。就像不知道那本速写本是谁放在画室的,但这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调色盘里的钴蓝渐渐沉淀下来,露出底下藏着的、更深的蓝,像那年他说“去看真的虞美人谷”时,眼里的光。阮清瑶忽然笑了笑,在信纸上画了朵简笔的虞美人,花瓣尖尖处,特意点了点钴蓝。
“南方的画室很吵,”她写道,“有人总把松节油洒在地上,有人调颜料时总爱哼跑调的歌。但我画玉兰树时,居然听见了北方的风——从画里那片空白处钻进来的,带着点玉兰花瓣的香。”
她画的那幅“记忆里的夏天”还挂在画室的墙上,树下的空白处,她终究没添任何东西。林舟问她“是不是忘了画什么”,她摇摇头:“没忘,只是留着,等风来。”
此刻她看着那片空白,忽然懂了——有些留白,不是缺憾,是在等该出现的人,自己走进去。
“我把你留下的画板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了,”信纸上的字迹忽然轻了些,像怕惊扰什么,“放在画架上,和我的并在一起。颜料干了的斑还在,摸起来糙糙的,却比新画板让人安心。”
昨夜她试着在那画板上画了笔,颜料晕开的速度刚刚好,不像新画板那样吸墨,也不像太旧的那样滞涩。就像有些关系,隔了时光的磨洗,反而更合心意。
“沈砚,”她写下这两个字,忽然想起速写本上那句“你调的颜色,我还记得”,眼眶有点发潮,却笑着继续写,“南方的雨停了。我晒了晒你的画板,颜料的味道混着阳光,像那年五月,你把我画进画里时,窗外飘进来的玉兰香。”
信写到这里,她忽然不想再问“你在哪里”,也不想说“我想你”。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调色盘里没调开的颜料,与其搅得浑浊,不如等着,等风来的时候,自然会晕成想要的颜色。
她把一片压干的虞美人花瓣夹进信纸——是林舟昨天送的,说“老家寄来的,新鲜着呢”。花瓣是橙红色的,边缘带着点自然的卷,像团没烧尽的火。
“这封信,我知道该寄往哪里了。”她在信封上写下地址,是林舟说的、沈砚以前常去的那家画材店,“老板说,你要是来买颜料,总会在靠窗的位置坐一会儿。”
笔尖落在邮票上时,阳光正好漫过窗台,照在信纸上。阮清瑶看着信封上渐渐清晰的字迹,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发皱的遗憾,正被晒得舒展——原来第六封信,从来不是为了告别。
就像她在信的末尾写的:
“我调了新的颜色,等你来看。”
窗外的香樟叶上,最后一滴雨珠落下来,砸在窗台上,像个轻巧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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