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江州薄暮,云压得很低。
宋氏宗祠的乌头门在雨里泛着铁光,门楣上“以武维嗣”四个篆字被血锈爬满。
戌时正刻,宗祠大鼓擂动三下,阖族子弟披麻执杖,雁翅般分列。鼓声未绝,石径尽头出现一人一骑:宋雁卸了兜鍪,玄甲未卸,雨水顺着甲叶缝隙流入靴筒,踏一步,便是一朵淡红花影。
他在照壁前翻身下马,动作很轻,却把缰绳扔给身后亲兵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解甲——”
随着他低低一声,随行十二名雁字营亲兵同时卸下刀弓,赤手空拳立于阶下。
宋雁自己捧一只尺许长的锦匣,匣面蜀锦已浸成深赭,仍滴滴答答落在青砖上,像一场不肯停的小雨。
宗祠正殿悬十二连枝鎏金灯,烛火被穿堂风压得摇摇欲坠。
宋太夫人居中正坐,素服外罩乌纱霞帔,手捻一串伽楠佛珠。她今年七十有六,鬓发雪白,眉间川字纹却像刀刻一般,不怒自威。
左右两廊,坐着宋氏五房长辈与江州别驾、治中从事等外官——今日说是祭祖,实则议刑。
刑的对象,便是此刻被锁在殿外廊柱下的晏时。
晏时仍穿着那身半旧的青绸长衫,领口勒痕已泛紫。
腕上铁铐磨破皮肉,血水顺指尖滴落。他听见鼓声,抬头看见雨幕里走来的宋雁,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抿成一条薄线。
那笑极淡,像雪上掠过的鸟影,却足以让宋雁的呼吸在胸腔里重重一滞。
宋雁单膝跪在丹墀之下,将锦匣高举过顶。
“雁字营戍边三十九日,斩北魏斥候三十九人。敌首在此,请太夫人明验。”
匣盖“嗒”一声弹开。
殿灯照处,三十九颗首级排作三层,最上一颗仍睁着眼,灰白瞳孔里映出烛火,仿佛还在惊疑。
血腥气扑出来,与伽楠檀香混在一处,竟生出诡异的甜腻。
太夫人垂目,指尖停在佛珠第第十八颗——那是晏时年满十八的日子。
良久,她抬手,以檀杖轻点匣沿。
“都是真虏?”
“是。”
“可曾验明正身?”
“割耳为记,耳后有火印。”
“雁字营折了几人?”
“三人。”
“三人换三十九,倒也划算。”太夫人语气平淡,像在谈一场春韭秋菘的买卖。
宋雁却忽然抬眼,声音哑得发涩:“不,是以三十九,换一人。”
殿中数十人,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风从雕花门缝灌进来,吹得灵幡猎猎。
宋氏长房宋怀瑾轻咳一声,试图打圆场:“子归少年血勇,太夫人莫要——”
“住口。”太夫人声音不高,却压得灯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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