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毒日
建康七月,燠热如蒸。
含章殿金砖生烟,龙涎香也压不住血腥与汗酸。
晏时自辰时批红至亥时,十万言奏牍,朱笔未停。
舌根早断,口不能言,唯笔尖沙沙,像无数蚕啃噬桑叶。
汗沿鬓角滑入襟口,朱袍湿透,贴在脊背,像一层新剥的皮。
铜镜置于案角,镜背“映淮”二字被灯火映得通红,仿佛随时会熔化。
殿外,蝉声嘶哑,似在预告一场迟到的暴雨。
夜半,临川王萧子显驾临。
他着绛纱单衣,手执冰盏,盏内浮三片薄荷叶,叶脉碧绿,如新生伤口。
“晏相辛苦。”
萧子显以指轻叩盏沿,叮然一声,寒雾四散。
晏时停笔,以袖口蘸墨,在纸上写:
“江北六州已入魏,镇南将军亦归心似箭。”
字迹娟秀,笔锋却藏锋不露,像一条在暗处吐信的蛇。
萧子显笑,低头抿一口冰酒,薄荷凉意透骨。
“晏相之意,孤已知晓。待宋雁归来,孤自当封王裂土。”
晏时垂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袖中,“一寸灰”静静贴着腕脉,瓷瓶冰凉,像一粒被封冻的星。
三息后,萧子显指尖一颤,冰盏落地。
琉璃碎声清脆,薄荷叶沾尘,顷刻枯萎。
黑血自王唇涌出,滴在金砖上,滋滋作响,似热油遇冰。
萧子显瞪大眼,手指抓向晏时,却只抓住一缕朱袍衣角。
晏时跪地,以笔为刀,在空白诏书上疾书:
“临川暴毙,幼帝登基,摄政者——晏。”
笔走龙蛇,墨中带血,最后一捺拖得极长,像一道未合的棺缝。
萧子显喉间咯咯作响,终是吐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头一歪,血尽气绝。
殿灯爆了个灯花,光影骤亮,映出晏时雪色鬓角——
原来,毒发的不止是王,还有他早生的白发。
晏时以指蘸王血,在铜镜背添一字:
“偿”。
血字殷红,沿镜纹缓缓下滑,像一条不肯干涸的泪痕。
殿门开启,内侍鱼贯而入,见王尸,皆骇然跪地。
晏时抬手,以笔指天,再指地,最后指自己心口。
内侍会意,齐声高呼:
“临川王暴病薨!摄政王晏时——奉诏辅政!”
呼声穿过殿廊,惊起檐角铜铃,铃音清脆,似在为旧王送终。
晏时起身,朱袍拖过金砖,血迹蜿蜒,像一条蜿蜒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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