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驾回宫 (2-1)

未央宫正南承天门外，通天彻地的九十九级蟠龙御道被连夜洒扫得纤尘不染，雪白阶石反射着初冬单薄的日头，冰冷刺目。

白玉阑干内外，羽林卫金甲森然，刀戟如林，凝固的空气里充斥着铁锈和皮绳浸泡油脂后特有的、紧绷的膻腥。

帝后亲临的九龙曲柄华盖仪仗，簇拥着那乘紫檀雕凤、垂下层层明黄重幔的浩荡车驾，缓缓停定在御道尽头。

满场朱紫百官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下脖颈，朝着帝后方向，齐刷刷地俯身跪倒。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千岁”声浪，贴着冰冷的地面铺卷开来。

李锦安立在一方丈许宽、用来焚香静场的青铜蟠螭纹大鼎旁。

身上罩着件玄狐出锋的重锦莲青斗篷，兜帽压得极低，边缘一圈针尖般雪亮的银狐毫毛刺着下颔冰凉的肌肤。

她身形被巨大的香鼎阴影吞没大半，只露出一截绷得笔直的颈项和兜帽下苍白如纸、几乎融入背景白玉栏的侧脸。

左腕处，层层叠叠的雪色绡纱缠裹得异常严实妥帖，不露半点皮肉痕迹，如同一件精心打造的玉雕装饰，稳稳搭在斗篷边缘的云锦之上。

伤处不再有半点痛楚传来，只有青芜留下的深碧药粉在血脉深处隐隐散发着针砭般的凉意。

她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越过黑压压匍匐的人群，凝在那扇被宫人小心翼翼放下的厚重金黄车帘上。

帘动处，一只保养得宜、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光润如鸽卵水的翡翠戒指的手，稳稳搭在了跪伏车前内侍监高耸的臂膀上。

指甲用凤仙花汁染得鲜红欲滴，仿佛随时会扎破那层锦缎下的皮肉。

太后——冯氏。一身姜黄绣金凤穿牡丹的雍容朝服，发髻堆得巍峨如同神山，赤金点翠凤凰步摇垂下细密金珠流苏，纹丝不动。

久居昆仑行宫养出的那份淡漠俯瞰红尘的气息，因重回权力中心而重新焕发出一种熔金般的锐利威压。

冯氏脚下踩着铺了厚厚赤金锦毡的踏脚木蹬，目光却并未立刻落向跪迎的帝后或群臣。

而是带着一种极其自然的、近乎垂怜众生的姿态，微微侧身，朝车内伸出手。

“雪儿，来。”

那声唤，轻柔得像拂过初雪的风，却在死寂的空气中荡开一圈清晰的涟漪。

一只纤细得如同琉璃琢就的手，轻轻搭上了太后的掌心。

紧接着，一片素白几乎要灼伤人眼球的衣袂滑落车帘，如同初雪骤临大地。

一袭毫无杂色、连暗纹也无、仅用银线在领口袖缘处勾勒出些许云水暗纹的白狐裘长裙，裹着一个纤弱身影，在太后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婷婷地踏上了汉白玉铺就、象征权力顶点的御阶。

圣女——萧栖雪。

她立在帝后身后一步的位置，身量在帝后面前显得单薄稚嫩。

白玉般的容颜没有一丝红晕，干净如同昆仑万年寒冰雕琢而成。

眉眼如黛，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世间所有污垢。她微微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如同青玉般冷冽的阴影。

额心一点天然生成的、极其浅淡的红印，宛如一颗将凝未凝的血珠，在极致纯净的背景上，点出了一丝脆弱又诡异的圣性。

呼吸极轻极缓，胸口的起伏微弱得近乎于无，仿佛无需凡尘气息供养，是冰魄凝成的人形。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言语，只那么安静地立在那里，便将整个未央宫最煊赫逼人的恢弘气势轻柔又霸道地压了下去，所有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摄，带着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眩晕感。

“儿臣（臣妾）等，恭迎太后娘娘归京！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帝与皇后率先俯首，声音带着毕恭毕敬的谦卑。

“臣等！恭迎太后娘娘！圣女！”群臣匍匐再拜，敬畏无声。

冯太后满意地看着这天地君亲归位臣服的壮观场面，那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在萧栖雪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如同爱抚一件绝世宝器上不容丝毫尘埃沾染的琉璃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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