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四年,宋铮铮赴宴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
第一年,帖子寥寥;人们说她是“青州乡下土丫”,嫌她行礼的弧度大,袖口的风还带着山野气。
第二年,知道宋铮铮是礼部尚书之女,烫金请柬忽然雪片般飞进宋府。她不去,便有人说“端架子”;去了,又嫌她“不会端架子”。
一次她进宫赴宴,席上贵女们推杯换盏,笑吟吟地把“新裁绫裙谁先穿”当彩头。
有人故意拿青州口音逗她:“宋姑娘乡下来的,可认得这蜀锦?”
宋铮铮放下筷子,认真回答:“认得,这是成都府去年贡上的‘醉流霞’,一匹值三十两。可青州去年洪水,三十两能买三十石赈米。”
一句话落地,丝竹声都断了。
又一次,英国公夫人办赏花局,席间以“咏落红”为题赋诗。
轮到宋铮铮,她写的是:
“……愿化春泥更护花,莫教轻薄逐天涯。”
贵女们掩口笑她憨——京中最时兴的句子是“落花辞树不粘泥”。
她却把诗稿折好,亲自送到后园,埋在刚移栽的芍药根下。
众目睽睽,她蹲着身,土沾了指尖也浑不在意。
久而久之,城里流传一句闲话:
“宋家姑娘有三痴——不食剩、不惜绫、不笑贫。”
她参加静安县主的螃蟹宴,丫鬟端上冷蟹,县主笑说“将就些”。
宋铮铮偏要厨房重蒸,县主面上挂不住;她却把新蒸好的第一只蟹,先递给了站在角落里伺候的哑婆子。
满座愕然,她只低声道:“蟹寒,婆婆牙口不好,热的才不伤胃。”
有人劝她圆融些,她眨眨眼:“乡下来的,学不会弯弯绕。”
说罢,仍旧把席上没人要的果子包起,托小厮送到门外乞儿手里。
于是贵女们背后摇头:“傻气。”
可下一次设宴,又忍不住给她下帖——
她们想看看,这位“固执的傻姑娘”还能做出什么让她们下不来台、却又忍不住暗暗佩服的事。
帖子送到宋府那日,恰逢秋雨初歇,菊香浮在青石板的湿意里。
宋铮铮倚窗,一左一右两张洒金帖:
左边清远伯府——墨色浅淡,只印着一枝折枝黄菊,谦逊得像怕惊动人;
右边定国公府——朱红底、泥金纹,落款处赫然盖着当朝首辅的小印,锋芒毕露。
京中惯例:谁家权势盛,车马便涌向谁家。
不过一夜,风向已定——“大都去定国公府”。
连宋夫人也劝:“你父亲如今正需借梯上楼,定国公府那趟水,再浑也得蹚。”
宋铮铮却拿指尖轻轻点了点清远伯府那枝“怯生生”的菊。
“我就去这儿。”
“人少,不挤。”
“花是真花,不必看人脸色。”
“赏菊便赏菊,何苦把一朵花也分出个三六九等?”
她话说得轻,却带着刀裁般的利落。
午后,她换了一身月白小褂,袖口别着霍长缨送的那截袖箭,只带一个小丫鬟,登车往清远伯府。
清远伯府门前果然冷清,只两盏素灯、一位佝偻老苍头。
门楣旧漆剥落,却掩不住满院黄菊泼天似的香。
没有丝竹聒耳,没有高谈阔论。
风一过,花影摇摇,像替主人道一句:
——多谢肯来。
宋铮铮俯身嗅花,唇角弯起。
她想,幸好来了。
花不分贵贱,人又何必自划牢笼?
清远伯府的菊圃本静,风过时只听得花瓣摩挲。
宋铮铮立在“玉壶春”品种前,指腹轻抚花心,暗自推敲花瓣的翻折——该用破笔皴,还是清水晕?
忽听环佩乱响,小丫鬟喘着气跑进来:“姑娘,勇毅侯世子与临孜王来了!”
话音未落,两道挺拔影子已越过月洞门。
一人绛紫箭袖,佩玉击节;一人月白锦袍,折扇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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