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铮铮抱着胳膊坐在廊下,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雀儿,蔫蔫地垂着脑袋。
礼仪挨了戒尺,香道又被评一句“中等”,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只剩明日文试。若再失利,御书阁的《女史箴》《游春图》便统统成空,她只能回府吃厨娘阿春的红烧狮子头了。
一想到这里,她鼻尖竟没出息地发酸,却又安慰自己:好歹这几日御膳房的蟹黄汤包与玫瑰酪实在好吃,若能打包,也算不虚此行。
她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抱着画匣去找苏尚仪。
苏尚仪正拨灯芯,抬眼看见她,先是一愣:上午才打了她手心,下午这丫头倒能做驱蚊香丸送人,半点记仇的影子都没有。
想起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宋家画痴”——八岁临《女史箴》可乱真,十一岁将顾虎头山水缩于团扇,章相夫人花千金求一扇—苏尚仪心里又软又警惕:
“皇宫不许整幅描摹,若叫人拾了去,便是行刺图。”
宋铮铮连连点头,眼睛亮得像两盏琉璃小灯:“只画一角瓦当、半朵海棠,绝不多添。”
飞虹桥上,她踮脚立在桥心,仰头看那道弧——
“匠人竟能把整块汉白玉磨成弦月似的薄刃,又悄悄把莲瓣刻在背面,日光一斜,七色流转。”
指尖隔空描摹弧度,心里惊叹:如此轻盈的弯势,便是界尺也画不出。
澄瑞亭里,斗拱层层,像一朵倒扣的莲花。
她数着每一片莲瓣的榫卯:“一、二、三……整整七十二瓣,竟无一枚铁钉!”
再抬头,藻井里那只琉璃鹤眼珠会随步移而转,像活物。
她屏息,用指甲在袖口记下一行小字:
“鹤翅用折带皴,琉璃点睛须留白。”
海棠花影中,她躲在花下,偷偷取出随身小册。
不敢画全貌,便只勾:
——一片琉璃瓦当,瓦当上的螭吻须眉分明;
——一朵重瓣海棠,花心藏着晨露;
——半扇雕花槅心,透进的光被镂空剪成细碎星子。
又添同伴侧影:
尤月低头嗅香,袖口滑出一截雪;
姜雪宁提裙过石阶,裙角像剪下的春水;
方妙抬手接落花,指尖沾了香雾……
每一笔都轻得像怕惊动风,却又浓得藏不住欢喜。
回房,她掩了门窗,把散页按日期排好,用丝线缝成薄薄一本。
封面无题,只在脊背画一盏极小宫灯,灯下写一行更小的字:
“夜游小记——若明日卷铺盖,便以此留念。”
最后一页,她画了自己:
小小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宫墙下,仰头望天,墙头一钩新月像为她留的灯。
墨迹未干,她已弯起眼睛,悄悄在页脚添了颗小星星:
“偷得皇宫一角春。”
墙头一钩新月,像为她留的灯。
她吹干墨迹,轻轻把册子抱在怀里,终于弯了弯眼睛——
即便选不上,她也已经把这些美偷偷收好,谁也夺不走。
大堂灯火煌煌,姚惜正倚在案边,指尖掐得那方帕子皱成一团。
“……小小给事中,也敢攀附刑部尚书?”她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焦躁,“若他不肯退亲,难不成真要我嫁过去?”
宋铮铮推门时,只听到“张遮”两字。
她想着祖父送她的那本画有青州四季的画册,怀里抱着才画好的小册——这几日伴读的光景:尤月低首嗅香、姜雪宁提裙过桥、方妙抬手接花……她想请众人在留白处题几句诗,权作纪念。
可此刻,她先被姚惜的话绊住了脚步。
宋铮铮把册子拢在胸前,指尖无意摩挲着封面。想起她上月在上京书铺里看过的张遮手书的《澹泊明志》拓本,瘦劲中藏温润。
众女见她进来,话音停了。姚惜抬眼,像是抓住了可诉之人,又像是怕再添笑柄,抿唇不语。
沉默里,宋铮铮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她惯有的笃定:“我看过张遮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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