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节后,江南的春便泼泼洒洒地漫开来。沈府后花园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簌簌落满青石小径,像谁打翻了妆匣里的碎玉。我每日晨起都要提着竹篮去捡花,指尖捻起花瓣时,总会想起那夜青琉璃灯上的雨珠——凉丝丝的,偏又裹着点化不开的暖。
萧彻的名字,渐渐成了我心口不敢碰的密语。兄长沈砚之偶尔会在书房提及,说靖安侯在朝堂上如何舌战群儒,说他北境旧部千里迢迢送来的雪岭松,此刻正栽在侯府的庭院里。我握着绣绷的手便会一顿,丝线在素绢上歪出个弧度,像他那日玄色袍角流动的云纹。
三月初三,太后在颐和园设赏花宴,沈家女眷需一同前往。临行前,母亲替我簪了支赤金点翠步摇,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鬓边翠羽轻颤,倒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望着镜中那抹怯生生的红,忽然想起上元夜那盏青琉璃灯——原来有些颜色,是会让人不敢直视的。
宴设在临水的水榭,廊下悬着鲛绡宫灯,风过处,灯影在碧波里晃成一片碎金。我跟着母亲坐在末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茶盏边缘的缠枝纹,忽闻司仪唱喏:“靖安侯到——”
心猛地一跳,茶水晃出些微,溅在指尖,凉得像那日他触过的温度。我悄悄抬眼,见他从月洞门走进来,玄色朝服换了常日的锦袍,腰间依旧悬着那枚麒麟佩,走在朱红廊柱间,像一竿寒松立在春光里。
他径直走向主位的几位王爷,寒暄时眉眼微扬,却半分笑意也无。我低下头,假装看水中的锦鲤,耳尖却支棱着听他的声音——比上元夜更沉些,带着金戈铁马的锐气,哪里还有半分递灯时的温软?
“清辞,去给王太妃敬杯茶。”母亲推了推我的手肘。
我端着茶盏起身,步子踩着廊下的阴影挪,生怕踏碎了那片晃动的灯影。经过他身后时,袖摆不慎扫过他的玉带,带起一缕松木香——和那日怀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慌忙加快脚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像有人被惊扰了思绪。
敬完茶转身,正撞见他望过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躲闪。那双深潭般的眼里,映着水榭的灯火,也映着我慌乱的身影。我像被捉住的偷儿,慌忙低下头,鬓边的点翠步摇撞到茶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沈姑娘。”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稳稳落在我耳边。我猛地抬头,见他手里捏着枚白玉棋子,指尖正摩挲着棋子上的云纹,目光却没离开我。“方才见姑娘在看池中锦鲤,可是懂些水族的趣?”
我脸颊发烫,讷讷道:“不过是觉得……它们游得自在。”
他闻言,嘴角竟微微扬了扬,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自在?”他指尖的棋子转了半圈,“水里有网,池中有岸,哪来的自在。”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他却已移开目光,对身旁的裕王笑道:“该轮到下官了。”仿佛方才那句闲谈,不过是风吹过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
回席时,我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觉得那影子都在发烫。母亲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日头太烈。她哪里知道,有些光,比春日的太阳更灼人——比如他方才那一笑,比如他指尖转着的白玉棋子,比如我此刻跳得快要撞碎肋骨的心。
宴罢辞行,经过园门时,却见他立在那株最大的垂丝海棠树下。落英缤纷,沾了他满身,他却浑然不觉,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过来,手里的东西被飞快地拢进袖中,动作快得像藏了什么心事。
“沈姑娘。”他走上前,袍角扫过满地花瓣,带起一阵香风,“令兄的墨宝,下官前些日子在李御史府中有幸得见,笔力清劲,确是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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