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江南的雨就换成了雪。起初是零星的碎雪,落在窗棂上“嗒”地一声就化了,只留下个浅浅的水痕,像谁哭过的泪。后来雪下得绵密起来,一夜之间,沈府的飞檐、回廊、后花园的残荷,都被裹进一片素白里,连空气都带着冰碴子,吸进肺里,凉得发疼。
萧彻走的那日,是个雪雾浓重的清晨。我没去送,只站在二楼梳妆台前,掀开半幅菱花镜的纱帘,看着他的玄色披风在巷口的雪雾里晃了晃,就再也看不见了。兄长沈砚之回来时,靴底还沾着雪,他说:“他带了三千轻骑,马蹄踏过青石板时,溅起的雪沫像碎玉,披风扫过墙角的红梅,落了一地花瓣。”
我摸着妆奁里那块青琉璃残片——上元夜那盏灯摔碎时,我拼死捡回的一小块,边缘被我磨得光滑。此刻它冰冰冷冷的,硌在掌心,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雪,竟比传闻里北境的还要冷,冷得能冻住心跳。
他走后,我开始学着算日子。把他送的薛涛笺裁成小方片,每过一日,就在上面用银线描一笔。线描得极细,像蛛丝,缠缠绕绕,缠到第三十七笔时,北境的捷报随着寒风闯进了江南。
“靖安侯大败敌军!斩了敌首三万,圣上龙颜大悦,赏了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府里的老管家捧着捷报冲进正厅时,棉袍上还沾着雪,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下人们围在廊下议论,语气里满是“侯爷神勇”“北境无忧了”,我却捏着那方画满银线的纸,指尖发颤——捷报上每个字都金灿灿的,可我看见的,却是他小臂上纵横的疤。那“大胜”二字,该是用多少鲜血染成的?他此刻是不是又添了新伤?
腊月廿三祭灶日,母亲让我去街上买些糖瓜。说是灶王爷吃了甜嘴的,上天言好事时能多替沈家说几句吉言。雪刚停,街上的积雪被往来的脚底板踩得发黑,混着泥水,溅得裙角都是斑斑点点。我裹紧了素色斗篷,把半张脸埋进毛领里,在人群里慢慢挪步。
“沈姑娘?”
忽然有人唤我的名字,声音温润,像春日里的暖阳。我猛地抬头,看见慕知义站在不远处的糖画摊子前,穿着件月白棉袍,领口滚着圈灰鼠毛,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见我望过来,便拱手笑道:“真是巧,许久不见。”
我也忙屈膝回礼,想起他是父亲老友的儿子,去年春日宴上远远见过一面,温文尔雅,是京中有名的才子。“慕公子。”
“家母做了些芝麻酥糖,让我送来给沈伯母尝尝。”他指了指食盒,目光落在我发间的银簪上——那是萧彻送的茱萸枯了之后,我换的素银簪,样式简单,只雕了半朵残荷。“姑娘这是……出来买祭灶的糖瓜?”
“嗯,母亲说要备些。”我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食盒,料子是上好的杭绸,看得出家境优渥。
他笑着帮我唤住挑着担子的小贩,又侧身替我挡开挤过来的孩童——那孩子手里拿着串糖葫芦,险些蹭脏我的斗篷。“姑娘仔细些,这雪天路滑。”他的动作温和有礼,像怕碰碎了什么。
“多谢慕公子。”
“不必客气。”他接过小贩递来的糖瓜,付了钱,又用纸包好递给我,“听闻靖安侯上月去了北境?”
我握着那包糖瓜,纸皮被冻得发硬,硌得指尖发麻:“是,上月初三走的。”连日子都记得这样清,连我自己都觉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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