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雪,比漠北的更烈。
我在关隘旁租了间破屋,原是守关老兵住的,四壁漏风,好在炕还能用。青禾总劝我回江南,说沈家的产业已归了我,苏州的宅子暖,冬天也有炭火。
“回不去了。”我总是这样答她。手指在窗台上划,结了层薄冰,划过去,留下道白痕,像极了暗河上的冰裂。
入冬后,往来的商队少了。偶尔有迷路的旅人敲我的门,讨碗热水喝。他们说江南的消息:晚香楼的苏三娘病逝了,临终前把楼卖了,钱都给了沈家的旧部;青禾的爹娘派人来接她,她却不肯走,守在我这破屋里,学做漠北的糙面馒头。
“姑娘,今日镇上有集市,我去换点棉絮吧。”青禾把最后一块炭添进炉子里,火光映着她冻红的鼻尖,“再买两尺蓝布,给您做件新棉袄。”
我点头,从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父亲平反后发还的碎银。指尖触到块硬东西,是那半块荷纹佩,这些日子总揣在怀里,被体温焐得温热。
青禾走后,我铺开纸,想给江南的旧友写封信。笔蘸了墨,却落不下去。写什么呢?写雁门关的雪大,写我很好,还是写……萧彻。
商队带来他死讯的第三个月,有人送来了个木盒。说是在黑风口捡到的,里面是件玄色披风,还有支断箭。披风上的血迹早干了,变成深褐色,像极了他第一次送我玉佩时,箭尾染的朱砂。
断箭的箭头缺了块,上面的蛇毒已经发黑,刮下来一点,就能毒死一窝老鼠。我把箭埋在了屋后的老槐树下——不是父亲碑前那棵,是我住的破屋旁,不知谁栽的,长得歪歪扭扭,倒也熬过了去年的寒冬。
“沈姑娘?”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我开门,是个穿军袄的小兵,手里捧着个陶罐:“这是赵副将托人捎来的,说是漠北的奶酒,驱寒。”
赵副将没回江南,留在了北营,据说升了将军,镇守黑风口。他总托人带东西来,有时是块风干的肉,有时是包茶叶,却从不写信。
我接过陶罐,塞给小兵两个铜板,他却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赵将军还说……还说萧将军的衣冠冢,就建在黑风口,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奶酒的罐子很凉,冰得手心发麻。衣冠冢,里面埋的是什么呢?是那半截铠甲,还是那支断箭?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抔漠北的土。
开春时,青禾病了。风寒转成了肺炎,烧得直说胡话,总喊着“江南的荷花”。我把最后一点碎银拿出来,请了镇上唯一的郎中,又买了两副药,可她的烧总退不下去。
“姑娘,让我回去吧……”她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我想爹娘了,想苏州的雨……”
我连夜雇了辆马车,把她送走。看着马车消失在雪地里,才发现自己站在风口,眼泪冻成了冰,粘在睫毛上,睁不开眼。
青禾走后,破屋更空了。我开始学着自己劈柴、挑水,手上磨出了茧,像萧彻的。有时劈着柴,会突然停下来,盯着斧头的寒光发愣——那光,像极了他剑上的霜。
入夏时,赵副将来了。他瘦了,鬓角添了白发,见了我,嘴唇动了半天,才说:“北狄彻底平了。”
我给他倒了碗水,是屋檐下接的雪水,烧开了,有点涩。
“皇上召您回京。”他从怀里掏出份圣旨,明黄的纸在破屋里显得刺眼,“说……说要赏您诰命,让您回沈家主持家事。”
我把圣旨推回去:“赵将军,您回去吧。沈家没人了,我守着雁门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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