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开春时化得猝不及防。檐角的冰棱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一个个小水洼。我蹲在破屋旁的老槐树下翻土,去年埋断箭的地方,冒出丛新绿——不是槐树苗,细茎圆叶,沾着沙泥,倒像是株野荷。
“姑娘,江南来的信!”邮差在门口喊,手里扬着个牛皮纸包。
我接过拆开,青禾的字迹挤在信纸上,还裹着片干枯的荷叶:“这是晚香楼荷塘里的藕种,去年冻坏了,只剩这点根须。花农说埋在土里或许能活,我给您寄来试试。”
“江南的藕,在这儿能活?”我捏着干荷叶,脆得一碰就碎,随口对邮差道。
邮差笑了,露出两排黄牙:“沈姑娘说笑了,雁门关的风沙能把石头磨圆,荷哪禁得住?您呀,还是回江南享清福好。”
我没接话,找了个瓦盆,把根须埋进去,灌上屋檐接的雪水,端到窗台上。青禾信里写,荷要晒,要暖,要活水。此后每日清晨,我都搬着瓦盆到门口,让它对着太阳晒。雁门关的春阳懒洋洋的,照在身上没多少暖意,我却总守着,直到日头偏西。
入夏那天,赵副将的亲兵来了,牵着匹枣红马,马背上驮着个锦盒。
“沈姑娘,将军让我送来的。”亲兵是个后生,脸膛被晒得黝黑,把锦盒捧得端正,“将军说,北狄那边送了些新茶,您或许用得上。”
我掀开锦盒,里面是支金步摇,流苏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晕,哪有什么茶。
“这是……”
“是皇上的意思。”亲兵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些,“皇上说,您为沈家昭雪有功,想给您指门亲事。若您不愿回江南,留在此地,这步摇也算份体面。”
我把锦盒盖好,推回去:“劳烦转告赵将军,心意我领了。这步摇,还请带回。”
亲兵急了,往前凑了半步:“沈姑娘!您这是何苦?萧将军生前总念叨,说您该回江南过安稳日子,不该在这风沙里耗着……”
“他不在了。”我打断他,指了指窗台上的瓦盆,野荷竟抽出了茎,顶着个小小的花苞,“但他说过的话,我得照着做。”
亲兵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我:“这是将军私下让我交您的。他说,您看了就明白。”
布包里是半枚狼牙符,银质的,背面刻着个极小的“辞”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和我在萧彻衣襟里摸到的那枚,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圆。
“这是……”
“是北狄小王子送萧将军的。”亲兵的声音发哑,“当年萧将军在北狄当质子,救过小王子的命。他留着这符,不是念旧情,是怕北狄撕毁盟约,留条后路。沈尚书的密信,他早就看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说,等沈家的冤屈洗清了,就带您去北狄看草原。”亲兵别过脸,望着远处的关口,“他说那里的夏天,有比荷花更野的花。”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瓦盆里的荷叶晃了晃。小小的花苞垂着头,像在害羞,又像在哭。我把狼牙符攥在手里,指尖的温度烫得像火烧。
亲兵走后,我找出萧彻那件玄色披风。被暗河水泡过的地方发硬,我用温水泡了整夜,拆了线,把内里的棉絮掏出来,垫在瓦盆底下。青禾说荷要暖,这披风上的余温,或许能帮它撑过冬天。
秋分时,花苞开了。不是江南的粉白,是淡淡的黄,花瓣瘦得像片柳叶,却倔强地张着,在风沙里摇摇晃晃,硬是开了三天。
我摘了片花瓣,夹在给青禾的回信里,只写了一句:“雁门关有荷,虽小,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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