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飘来艾草味时,我正蹲在阳台捡竹篾碎片。父亲新扎的兔子灯歪着耳朵,糊灯面的棉纸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像只受了委屈的活物。
“阿圆手巧,帮爸补补?”父亲举着糊了一半的灯笼进来,竹篾上还缠着去年中秋的灯笼穗。他是镇上最后一个扎灯艺人,指腹常年带着竹篾划出的细痕,可这只兔子灯的耳朵明显歪得离谱——自从上周摔了腿,他总说自己的手开始“不听使唤”。
我刚要接,母亲端着艾草水从厨房出来,蒸汽把她鬓角的白发熏得发亮:“别折腾了,超市里现成的电子灯笼多方便。”她的声音裹着艾草香,却比寒冬的井水还凉。父亲的手顿在半空,竹篾尖端在地板上戳出细小的坑,像去年他教邻居小孩扎灯时,我偷偷在门框上刻下的身高记号。
晚饭时谁都没说话。清蒸鲈鱼的热气漫过餐桌,母亲把鱼腹最嫩的肉夹给我,筷子却在半空拐了弯,落进父亲碗里。父亲慌忙夹起鱼块往我碗里送,两根筷子撞出轻响,像他们年轻时在灯会上猜灯谜,他总故意猜错让母亲赢走奖品。
“明天社区有灯会。”我扒拉着米饭,眼角瞥见阳台那只歪耳朵兔子灯。父亲突然放下筷子,竹椅在地板上蹭出轻响:“我去把灯修修好。”母亲猛地站起来,艾草水的陶罐在灶台上磕出闷响:“腿不要了?”
夜里起风时,我听见阳台有窸窣声。推开门见父亲正跪在藤椅上绑竹篾,月光顺着他佝偻的脊背往下淌,在歪耳朵兔子灯上积成一小滩银辉。母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块棉布,突然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艾草水凉了,我再去热。”
晨光爬上窗台时,兔子灯已经立在客厅中央。耳朵被重新扎过,略微倾斜的弧度倒像在俏皮地歪头,母亲用红线在灯面绣了三只圆滚滚的兔子,正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生肖。父亲举着灯笼试亮度,灯泡忽明忽暗,他挠挠头笑:“接触不良,老毛病了。”
“我有办法。”我翻出母亲缝补衣服的顶针,往灯座接口处一垫,暖黄的光立刻稳稳地亮起来。母亲突然从柜子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躺着二十年前的灯笼骨架——那是父亲给她扎的第一只灯笼,凤凰尾巴缺了半片,却被红绸布仔细裹着。
社区灯会的锣鼓声传来时,父亲提着兔子灯走在最前面。母亲扶着他的胳膊,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成完整的圆。有小孩指着兔子灯拍手:“这耳朵歪得好可爱!”父亲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声音比灯笼里的灯泡还亮:“这叫福气歪头,懂不懂?”
回家路上,兔子灯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晃出细碎的金斑。母亲突然说:“其实我是怕你爸累着。”父亲没回头,只是把灯笼往她那边递了递:“明年教你扎荷花灯。”风掀起母亲的衣角,我看见她悄悄把父亲的手往自己胳膊上又按了按。
灯笼的光漫过门楣时,我发现去年刻在门框上的身高线旁,多了道新的刻痕,比旧痕矮了小半寸,却像个温柔的拥抱,把两道痕迹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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